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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26:43 作者: 公子恆
    秦左的目光落在遠處,谷冷墨黑的背影直立著,隔著圍欄模糊地融入晨色中。秦左半邊臉貼在鐵絲網上,十指死死扣著網眼,他看見谷冷轉身向這邊走來,嫋嫋婷婷。張嘴想喊,卻喊不出聲。近了,然而腳步一轉,那人就消失在牆後。秦左的雙腿一軟,跌在地上,掌心中流出暗紅的血。他踉蹌地站起來向前走去,迎面撞上包齊的視線,那眼裡黑沉沉的,不見底。

    「秦左。」包齊走到他面前,他卻仿佛看不見,繞過了繼續向著虛無的目標前進。「秦左!」包齊拉住他,嗓音高了幾分。「滾。」秦左冷冷說。包齊沒有半點放手的意思,愈加使力,他皺著眉說:「秦左,跟我走吧。」秦左的胸中爆發出一股極度的悲,他猛地掄起拳頭向包齊砸去,撕心裂肺地喊:「滾!滾!」包齊不還手,站得直直地任他打,臉上還帶著笑。「秦左,跟我走吧。」他說。秦左像受傷的野獸般將他摔在地上,往死里打。堅硬的拳頭雨點般落下,包齊的臉上被血染紅,他隔著血笑,嘴唇張開,露出白白的牙齒。人cháo向這邊涌過來,秦左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他只看見包齊刺眼的笑,聽見他露出染血的牙齒說:「跟我走吧。」

    秦左坐在審訊室里,對面隔著一張桌子坐著谷冷,雷打不動的一身黑,泛著冷冷的光。「第四十九次。」他低聲說。「什麼?」谷冷問。「沒什麼。」他慘然笑了一下。「打架滋事,十天的禁閉。」谷冷說著站起來,白面被帽沿的影遮住。秦左僵直地坐在椅上,半晌沒有動,谷冷有些不耐,警靴在地上敲了敲。

    「聽說,」秦左感到喉中被層層泥沙糊住,異常乾澀,「你訂婚了。」「怎麼?」谷冷的面上始終沒有表情。

    「再過兩個月,我就要刑滿出獄了。」

    「是麼。」

    秦左站起來,走到谷冷身後抱住他,臉貼在冰涼的脊背上,隔著漿得很挺的衣料。他閉上眼,腮邊滑過溫熱的淚:「求你,抱我一次……」谷冷笑起來:「我怕得病。」秦左的身子抖了兩抖,睜開眼。他的手順著谷冷的胸口滑下,來到腿間,一把抓住隆起的部位。谷冷的身體瞬間僵硬,片刻恢復了正常,他聽見秦左在耳邊蠱惑地說:「你從來都沒有欲望麼?」他的手寬,骨節粗大,將那性器完整地包裹住,蠕蠕捏動。

    「冷,冷。」秦左專注地服侍手中漸漸硬起的yáng句,臉上浮現出陶醉而幸福的表情。谷冷單薄的脊背微微地顫,像是極力隱忍什麼,又像是火山噴發前片刻的寧靜。秦左抓住谷冷的肩,將他轉過身,面對自己。他吻上他冰冷的唇,一下一下舔那薄涼的嘴角。「回應我……冷……」他有些哽咽,面上的淚越淌越多,匯成亮亮的河,「求你……回應我……」谷冷僵直地站著,眼底閃過一兩點暗沈的星光,他看著男人跪下雙膝,扯開黑亮的皮帶,拉下拉鏈,腿間寂寞已久的性器,被一層柔軟的溫暖包圍。男人濕滑的口腔,發出嘖嘖的吮吸聲,刺破凝結的氣壓,傳入敏感的耳膜。

    谷冷看著高大的男人以恥辱的姿態為自己口交,心中湧起一股異樣,像是做了一個夢,沒有顏色,沒有聲音。秦左的唾液溢出嘴角,順著下巴滑過古銅色的頸。他含著口中巨大勃起的陰精,騰出右手,顫巍巍褪下底褲,摸入自己股間,捅進去,直捅到深處。他呻吟了一聲,吐出嘴裡的硬物,仰首望著谷冷:「我準備好了……操我……」

    谷冷的腦中,炸開一朵血色的花,漫天延散。他的眼睛紅了,像一頭被囚禁的困獸,遭到陰謀的誘惑,偏離原有的軌道。「賤貨!」他吼了一聲,抬腳踢中男人的腹部。秦左向後倒去,滾了兩滾,頭撞到桌腿,發出怦的巨響。谷冷的十指猛地攥緊,手背浮出蛇樣的青筋。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秦左捧著肚子蜷縮在地板上,以一個初生嬰孩的形態靜止不動。然而他知道,男人垂在胸口、被亂發遮擋住的面頰定然布滿了淚水──他定然在哭,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像一個安靜的胚胎,浸在混沌的羊水中。

    秦左從禁閉室回來,下巴上長滿青青的胡茬。他的眼神變得更加陰狠,如果說以前像狼,現在就像荒林的野豹。然而大家都知道,這個男人已經被榨乾了,他的兇殘不過是表象,是具被掏空的標本。

    包齊坐在地上,背靠一堵冰冷的牆。他的一隻眼還裹著紗布,另一隻眼細長細長的,像狐狸。他看見秦左遠遠走來,陽光打在男人短硬的發上,鍍了一層金。男人走進牆壁的陰影,坐下,兩人胳膊緊緊挨著,都有些涼。這裡是廣場的死角,嘈雜而靜。

    包齊將頭向後仰,瞪大眼睛,數著天上飛過的鳥。秦左轉頭看他,看了很久,時間幾乎要停止。一隻,兩隻,三隻,四隻……一隻,兩隻,三隻,四隻……一隻,兩隻……秦左開口了,他說:「包齊……」

    包齊覺得胃裡涼涼的,還有些絞痛,可能是監獄的飯食不乾淨,吃壞了肚子。他沒有轉頭,仍然死死盯著那片藍天,和藍天上黑色的墨點。

    「包齊,」秦左說,「你說過讓我跟你走……現在,你還要我麼……」他的嗓子啞啞的,很好聽,然而很淒涼。

    包齊仍然沒有動。他的眼裡空茫茫一片,看不到瞳光。過了很久,他慢慢地說:「我累了。」他閉上眼睛:「我讓你跟我走,是要帶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軀殼。」這一刻,秦左發覺,眼前的男人原來如此脆弱,像一片單薄的紙人,白白的,容易被撕裂。曾經的仇恨都找不到了,變成火化的灰。包齊繼續說:「我不會再找你的麻煩,我的等待……已經夠久了……」秦左站起來,他低頭看著牆角的男人,說:「我在外面等你,直到你出獄。三年……」他轉身走了。包齊的眼角有些濕,紗布上滲出淚。

    秦左躺在高夏身下,任男人的yáng句在肛門裡衝撞。他已經有些性冷感,硬不起來。牆上的正字,一直停留在第四十九畫,再也多不出一筆。高夏的胴體軟軟的滑滑的涼涼的,像蛇;他的頭髮長長的黑黑的亮亮的,像蠕蟲;秦左的胃裡翻江倒海,被煮沸了。

    高夏掐著秦左的脖子。「你不虔誠。」他說,「你玷污了我對你的愛。」秦左突然感到極度厭倦,心涼如水。肉體的痛,都變作纏繞的絲,延綿不絕從體內抽出。他從來沒有恨過高夏,只是同情他。愛他麼,不知道。他感到一絲戰慄的快感,順著脊樑慢慢向下向上蔓延攀爬,身體劇烈地抖動一瞬,性器顫顫巍巍立了起來。

    監獄發生暴動的夜晚,谷冷正和新婚的女人在床上辦事。女人的肉體又白又香,他腦中浮現的,卻是那個犯人古銅色、散發著汗水氣味的裸軀;女人的素指又嫩又滑,他卻恍然覺得搭在自己肩上的,是一隻長著老繭、青筋糾結的大手;女人的杏眼又圓又亮,緊緊盯著他的,卻是一雙凜冽的、荒原狼般的眸子。他低低吼了一聲,將處子的精液,she在女人溫暖的體內。一輪明黃的月,搖搖晃晃升起來,掛在窗外的樹枝上,薄如刀刃。

    清點人數的時候,秦左預感到不詳。氣壓很低,悉悉梭梭的聲音,像毛烘烘的爬蟲一樣,微小,無處不在。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但具體是什麼,他不知道,沒有人告訴他。他早已被排擠在外,成為孤獨的個體。犯人站在牢門前長長的走道上,很整齊,又很不整齊。他隔著大廳望向對面牢房,包齊垂著手直直立在一行人中,赤裸裸盯著他。他覺得包齊的眼裡有什麼,卻琢磨不透。那是一種冰凌般的柔情,骨骼般的血肉。高夏貼著他的肩站在一旁,突然伸出冰涼的五指,抓住了他的手,秦左打了個冷戰,沒有反抗,任他抓著。那股涼浸入骨髓。

    他聽到「清點完畢、犯人進入牢房」的指令,突然感到有些失落,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谷冷。再有幾日,他的刑期就滿了。谷冷結婚的日子就是這兩天吧,只不知是昨天,今天,還是明天。

    他轉身向門內走,卻被高夏狠狠扯住。他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悶響,一個獄警被就近的犯人用鐵片割斷喉嚨,砰的一聲倒在地上。他的眼前像放電影般閃出一系列靜止的動作──神情呆滯的獄警,從槍套中拔出的槍,張大的嘴,顫動的喉結,被打磨尖利的螺釘,高舉的手,噴濺的血……這些動作組成連貫膨脹的畫面,監獄大暴動。

    十幾個獄警連拔槍叫喊都來不及,就被蜂擁而上的犯人擊斃。他聽見震耳欲聾的吶喊,又仿佛什麼也聽不見,他看見黑壓壓一片起伏顫動的人頭,又仿佛什麼也看不見。他有些疑惑,有些慌張,像是做了一個不真實的夢,夢裡什麼都發生了,又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他被衝撞著,擠壓著,茫茫的人海中,一隻冰冷的手攥著他的手,死死的,怎麼也不放開。他轉頭,看見高夏夜一般深沉的長髮,他的嘴一張一合,似乎在喊:「抓著我!秦左!抓著我,不要放開,我帶你走。」然而畫面被切斷,一張放大的臉侵入進來,那是包齊,他的眼睛很長,很深,裡面有些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包齊說:「我不要你等我三年,我就要你等我此時。」秦左突然感到有些好笑,他張了張嘴,想說:你們都忘了麼,我不需要越獄,我的刑期已經快滿了。然而他終於沒有說出來。高夏和包齊,一人判了十年,一人判了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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