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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20:52 作者: 周不晚
    醫生說,是腦水腫,或許和飲酒有關,與病患身體狀態也有關,現在雖然昏迷了,只是輕型的。之後一段日子不能動,要靜躺。相信很快她就會醒來,會好。

    陳放接到父親電話,追問他辭職之事。他只好告訴父親已經在上海找好了工作,父母著實為他大吃一驚。問及原因,他只說,「爸爸,樹下乘涼的事情不該做一輩子。」此話著實又令父母吃了一驚。電話那頭,父親訥訥掛了電話,不久後與母親轉憂為喜,直夸兒子懂事了。陳放若知,心裡自是苦笑:謊話變成圓滿。

    仿佛,皆大歡喜了。

    入夜時分,李周曼醒轉,見陳放,神情帶一點茫然。

    陳放道,「你可別裝作不認得我。」

    李周曼道,「病了的是我,傻了的是你。」

    後來,陳放叫來護士,護士急急忙忙走來,臉上卻是帶著笑的,看膚色與神情像是藏民。

    「我怎麼了?」

    「腦水腫,輕度的。」

    「我不該喝那麼多,給你添麻煩了。」李周曼的臉上愧疚是真。

    「胡說什麼。」陳放道。

    「你可以先走。不用陪我。」

    「我留下陪你,你一個人不行。」

    「不用,說好的,西藏之行結束了,我們就斷了。」

    「你還在西藏就沒有結束,別說了。」

    他不再理會她說些什麼。

    五天之後,李周曼接近痊癒,醫生建議她再住院一段時間,她拒絕了。

    當日清晨,他們辦完出院手續,駕車駛出一段,她才知道醫院就在拉薩市內。經行過布達拉宮,李周曼多望了兩眼,已經開過了,又回首望一眼。

    他問,「想去麼?」

    她道,「不了。」

    他說,「原先的機票改簽了,改到今晚七點。我們一同回上海。」

    她點點頭,「好。」

    午飯。

    回到來時第一次的餐廳,照舊要了一壺酥油茶,兩碗藏甜茶,一盤糌粑,一鍋蘑菇燉羊肉。

    李周曼再吃一口酥油茶,有恍然隔世的味道,有一切回到最初的錯覺。

    陳放再吃一口酥油茶,說自己的口味大概永遠不會變了,還是很難喝。

    走在拉薩街頭,與朝聖者擦肩而過,與紅袍僧人遙遙相望,移開目光後,兩相忘。

    天空又下起雪,薄薄的,細細的,像鹽,像糖,像千古不變的味道,像執著人斷不了的執念,像夢裡抽不斷的絲。

    陳放動手輕輕拂去她發上的雪。

    李周曼道,「別動。」

    陳放疑惑。

    李周曼笑道,「如果雪落滿了我們的頭髮,是不是像白頭偕老了一樣。」

    陳放道,「就當是白頭偕老過了吧。」

    李周曼道,「好,約定不變。」

    陳放道,「好。」

    他心道:或許和強求彼此比起來,互相忘記算不上那麼痛苦。這是那天在李周曼暈倒之後,聽見她夢裡囈語時候,下的決心。夢裡,她沒有停止追問,從哪裡逃離、另外一種解法在哪裡?

    陳放不知道答案。而如果他能給她的愛情是她日夜思慕著擺脫的,他怎麼忍心強留。

    那天,他叫不醒李周曼,一下子慌了神。正要抱著她回車裡,抬眼望見:落日時刻的羊卓雍措,在金色斜陽下泛起日月星辰般柔軟的光澤。那一刻,他放下了,不在執著了。

    分別那天的傍晚,他告訴李周曼,其實羊卓雍措很美,只可惜那時候她沒有看見。

    白駒過隙的納木錯使李周曼決斷,平淡無奇的羊卓雍措令陳放放下。它們一言未發,卻已為兩人劃開了不可逾越的界限,各自指出了前路。

    不知,他們是否會後悔曾經來到西藏。

    ☆、第 22 章

    不知多久以後的某個夜晚。

    李周曼躺在床上,耳機里播著周旋的四季歌,心裡憶起那段時日,那一次又一次旅行,心裡常有一點點後悔,若未執意要去西藏,若非因執念解不開過去,今日大約不是如此。

    從那以後,陳放再也沒有找過她,簡訊也沒有。

    陳放伏在電腦桌前,一遍又一遍按客戶要求修改設計稿,菸灰塞滿了菸灰缸。又點燃一支,他想起了令他染上這樣習好的人,那個叫李周曼的人,心裡總有一點疼,有一點癢。那日她混亂中驚惶絕望地抓住他的手,口中囈語問他怎樣逃離。如果他要求的正是她惶恐的,他不會強求她為自己坐困愁城。

    他只是,仍會懷念她的笑,她的冷淡,她的惱,她身上若隱若現的味道,懷念她身上的觸感。

    更久之後的某個晚上。

    李周曼下班後奔赴與某個男友的約會,他們一同吃完了飯,一同唱完了歌,她把男友帶到了自己的住所里,調著情,互相脫掉了衣服,正要躺倒在床上了,忽地懷念起某個人,淚珠差一點掉落。

    她忽地笑了,「想不想換個方式。」

    男友一臉興奮。

    她把他帶到浴室里,對著鏡子,赤身裸體的兩人交纏至一起了,她被他抬著,架在水池邊,身體交疊的晃動中,呻口今喘息里,淚珠一不小心滾了一顆、兩顆、三顆。

    她只能更瘋狂。而聽見男友狂亂之中罵了一聲賤人,記憶仿佛重疊了。她仿似受不了似的,淚如雨下。

    陳放終於在景觀業的大蕭條下落入一批裁員潮里。他把上海的房子租出去的當晚,驅車回到南京,已上了高速了,仍忍不住從後視鏡里回望一眼,燈火如昨。

    連夜開往南京的路暢通著,心情難以言說是暢快釋然否,終於不用一夜夜熬到凌晨甚至不眠不休了。抑或是遺憾,他終於還是一個人離開這座從陌生到熟悉的城市了。

    只是在這座城市裡,他從未聽到過周旋的歌,奇怪呀,周旋明明是上海的女歌星。只是這座城市裡,他從未偶然遇到那個曾唱歌給他聽的人,奇怪呀,上海明明只有這麼大。

    明明只有這麼大。

    搬行李回南京小房子,最末在後備箱看見的那隻打茶機,木製的,手工的,陳舊的,結了一層灰的。他曾經說過自己口味總也不會變了,而回到家收拾好東西,不怎麼猶豫地,打開淘寶,買了一塊拉薩發貨的酥油,一袋磚茶。

    他正把那隻老舊的,往日不願不敢看的打茶機擦去灰,在水龍頭下一衝,裂了,變成兩半了。他有些茫然地看著手中的廢木頭,像是看見那段年久失修的記憶,禁不起時間摧殘,無聲無息化為灰燼了。

    再打開淘寶買一隻打茶機,驚訝地發現竟然沒有,換了無數種搜法也沒有。他才意識到,有些東西,萬能的淘寶也買不到。

    久到不能再久的某一天夜晚。

    李周曼從無止境地加班中解脫,走在深夜的街,車上燈火通明,一個人的住所很近,只是某段路很昏暗,很窄,兩旁有種得過密的樹。

    圖謀不軌的兩人從巷前巷後一同走來,她無路可逃,也不逃。只離得近極了,聽聞兩聲慘叫,李周曼扒開捂著眼睛惡毒咒罵的兩人,飛奔往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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