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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20:52 作者: 周不晚
    半響過後,李周曼赤裸躺在沙發上,陳放問,「你現在願意聽了麼?」

    李周曼道,「你說。」手裡撥弄著從他身上扯下的襯衫扣子。

    陳放道,「我們分開吧。」沒有多少決絕,更像是試探她。

    李周曼沒有說話,對著窗外的微光舉起那隻透明的扣子,在手指間輕輕轉,依然沒有說話。

    「再問你一遍,但願你不嫌煩。你會有一天,答應和我一起一心一意到老么?」陳放道,「不是現在不是以後,如果也行。」當陳放看見她無動於衷,多少有些慌了,所以他補上後半句。再沒有更大的退讓,甚至是一個可以隨意敷衍過去的選擇。

    李周曼依舊沒有回答。

    陳放真的害怕了,寧可她自私地敷衍自己,便溫和道,「不急,你可以想好了告訴我。」

    李周曼道,「不用了。我們分開吧,分開也好。」

    陳放道,「還有呢?」

    李周曼道,「陪我走完這段行程吧。」

    一再沉默,陳放最終答應了。

    次日上午,李周曼仍是被陳放叫醒的,昨夜誰也沒有睡得安穩,李周曼洗漱完見陳放收拾好了東西。她的東西放在桌上、衣服也疊好了。

    她笑了,「離開了你我可怎麼辦。」

    他道,「那就不離開了吧。」

    她仍笑,「人要自食其力。」

    陳放聞言頗有幾分無奈。

    退房,坐進車裡了,李周曼道,「去岡齊波仁多久。」

    陳放道,「不眠不休一天一夜。」

    李周曼揉揉眉心,「怎麼這麼遠。」

    陳放嘆息般笑了,「你自己做的功課,誰讓你把它放進行程里了。」

    李周曼道,「那不去了吧。」

    陳放道,「去哪裡?」

    李周曼道,「羊卓雍措好了。」

    陳放道好,便發車了。

    臨近商店密集處,李周曼問,「車裡酒還有沒有了?」

    陳放道,「還有一瓶青稞酒。」

    李周曼道,「你停一停。」

    陳放便停車由她去買酒。

    不一時,見她又提了兩瓶藏酒回來。陳放道,「以後少喝一點。」

    李周曼聞言,立刻開了一瓶,對著猛灌。

    陳放只得苦笑。李周曼灌了幾口,才想起自己空腹,卻不管不顧繼續喝,不久,一瓶藏酒見底了。

    陳放這才留意到,責備道,「你做什麼,怎麼不知輕重。」

    李周曼聽聞一句「不知輕重」,頓時慍氣升騰,只道,「我不會半路醉倒的,你放心吧。」

    陳放聞言也不想與她再爭,只道,「到之前,你不能再喝了。」

    李周曼酒意尚未上頭,神智清醒如常,而自己也知狀況如何,只道,「知道了。」

    話音剛落,車也停了,李周曼正疑惑,陳放從后座拿來兩包餅乾和牛肉乾,「你吃點東西。」

    李周曼撕開餅乾拿了一塊。車又動起來。

    大約半個鐘頭不到,頭暈目眩,胃裡翻騰,李周曼讓陳放停了車,下車嘔吐一陣子,漱口幾回,重又坐回車上。

    陳放道,「你這樣沒事麼?我們回去吧。」

    李周曼道沒事,剛才不該喝那麼多。

    到羊卓雍措的路上總共停車吐了三次。第一次上車後,陳放怪她不聽話,第二次第三次也不說什麼了。

    停車後,李周曼睜開眼睛,鬆開了微微皺起的眉頭,眼見不可思議之美景,只覺頭疼欲裂,胸口悶悶地喘不過氣。

    陳放見她臉色蒼白,只以為是她醉的過頭了,尚未復原。

    兩人並肩走在落了薄薄積雪的山道上,一路蜿蜒向下,三面曠遠的山丘被一層薄如蟬翼的白雪輕輕遮住,碧藍無波的靜謐湖水像只潛於山丘之下的巨大海豚,蔚藍如寶石。

    李周曼笑道,「似乎不如納木錯。」

    陳放亦道,「確實。」

    李周曼道,「總不算太讓人失望。」

    陳放挑了一塊沒有積雪的草地,讓李周曼坐下休息,「你臉色實在不怎麼好。」

    李周曼道,「沒事。」她坐下了,倚著陳放的肩坐下了,呼吸卻一次比一次費力,而不知怎的,她不想破壞此刻的寧靜,更不想令最末兩天的旅程徒增變故。

    這是她和陳放最末兩天了。

    陳放或許不是完全不知她的狀況,而把她擁在懷裡,大約私心作祟,也不願開口再度送她離開。

    李周曼睜開眼睛,閉上,再睜開。

    白色的雪像柳絮從天上落下來,落上草上,剎那便融了。積不起來的微雪,像留不住的人,更像無法實現的願望、註定遺憾的決絕。

    李周曼閉上眼睛,輕輕道,「下雪了。」

    陳放似乎說了什麼,她沒聽見,腦海里忽然變了天,似是棉花被墨汁滲透似的,不可抗拒。那是多年前父親對她的話語----你讓我失望了,為什麼我會有你這樣的女兒,你真讓我失望----她忘記自己做了什麼而一度聽見這樣的話語,只是從某日後,這段話語仿似魔魘,是她揮之不去的咒語。

    她究竟做了什麼呢?仔細回想依舊記不起來。

    她差一點點就能抓住防盜門的拉鎖了,而背後巨大的力道扼著脖頸將她拖起,她被狠狠抽了近十個耳光,當她被按在床上時,他聽見父親的咒罵,「你問我算什麼,讓我告訴你我算什麼。」忽然之間記起緣由了,那天十六的她打了耳洞,只為好玩兒,她想看看自己戴上耳環像個成人的樣子。父親發現了,命令她把耳環交出來,她不從。父親說,她是想勾引男人,父親說她不打算讀書了。可她一直是個勤奮認真的孩子,這兩句話她恰聽進心底了。可憐她從此只記住了兩件事:讀書,勾引男人。

    她同樣激動地呼喊,為什麼我的朋友都可以,我不可以!我為什麼要勾引男人!父親冷冷說,你的朋友算什麼。

    她冷冷說,你算什麼。

    她用這句話換了近十個耳光,換了一次雙腳懸空、扼著脖子拖行十幾米的掙扎,換了餘生褪不去的夢中囈語。最後的最後,她高呼著「鬆手!」,父親掐著她的脖子,猛力用她的頭撞牆上開關,眼前不得不看著的,是暖黃色的吊燈,一亮、一滅、一亮、一滅、一亮……像是漫長的日日夜夜侵蝕著靈魂,已經沒有了痛感。

    在哪裡?到底在哪裡?逃出去的路在哪裡?另外一種解法在哪裡?

    解不開的結要怎樣去解?忘不掉的痛是否真的只能隨時間滲透進骨髓里?

    雪落了一地。陳放發現自己搖不醒她時,雪,落了一地。

    ☆、第 21 章

    陳放看著病床上的李周曼,輕輕撫摸她的頭髮。醫院消毒水與塑料的味道,蓋過了羊卓雍措湖畔她身上發出的淡淡香味,那淡香停留在氣息里揮之不去,那淡香終將烙印在歲月里,像一道不太醜陋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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