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頁

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她從沒有去念過大學,從沒有去國外做交換生開闊眼界,從沒有需要用到任何學費的時候,後知後覺得知這個事實,我險些一口氣背了過去。

    在事情被捅破之前,我每年都在等她回來,她有時候連過年都沒法回來,只告訴我,自己在勤工儉學,我便心疼極了她,也覺得虧欠她,於是又不要命地壓榨自己打錢給她,卻沒想到,她一直一直在供養那個靠女人的廢物男人。

    我也是因想供她安安心心上大學,就不分晝夜地做著能做的幾份糙活兒,每日省吃儉用,極度剋扣自己的一切用度,持續熬著負荷的勞作與等待的時間,長久勞神傷身下來,才病如抽山倒,形容枯槁。

    我千真萬確善意地去騙她,存款還有一大筆,不用操任何心。可是,可是她竟然這樣糟蹋我真正善意的心意。

    我真不知道我那單純可人的小孫女是什麼時候變成的撒謊精。也許是因為男人,有些男人一旦沾上了,如同沾上遺臭萬年的毒.品,使女人一起不可控制地變得不齒,而身名俱滅。

    我當時還沒掛電話,已覺氣血翻湧,等那頭說完,我哇一下便嘔出了一塊凝固的暗紅色淤血,身上氣力仿佛被電話那頭已消聲的語言一起抽乾殆盡,就暈頭轉向歪倒在了地上,好長一段時間都緩不過來。之後更是中風一樣不大動彈得了,也看不太清周圍的物體,渾身處於麻木之中下不了床,甚至連腦子和耳朵里也只嗡嗡作響,或者這刺耳的耳鳴導致我短暫失聰。

    得虧容芳不時來我這裡走一走,我那條半死不活的命才被重新拉了回來。

    容芳見我氣得一口氣提不上來,撫了我胸脯好久,怕我真給一口氣背過去,她留下來衣不解帶地照顧我。也連日為我熬藥,為我做清淡的營養食物,還提了一隻老母雞來殺,熬出原滋原味的補湯餵我吃喝。除了做事需要走開,她不浪費一點時間,聽從了老大夫的話,時不時地幫我捏四肢,捶拍發麻的身體,也陪著我說說話,以圖慰藉我。

    容芳後來為了我的心病,還特地費錢費時地跑去城裡一趟。可是別花認為容芳在撒謊,只是想把她騙回去有可能像小春倌那樣給關起來,便再也逃不出那片小小的沼澤地了。

    她的思想和精神已然比我真實的身體情況還要病入膏肓,她明明就陷入了更大更深的沼澤里!她可憐的腦子和軀殼指不定都腐爛湮沒了,連著她的靈魂一起湮沒在深淵中難以爬起。我那不幸的孫女在世界另一端使我痛心疾首。我卻只能睜著目呲欲裂的雙眼,忽輕忽重地念,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我甚至聽容芳說,別花已經不明不白地嫁給了那個混球,他們扯了張結婚證,也不清楚有沒有辦過婚禮,大概是沒有辦的,不然我怎麼沒接到通知,她人中最重要的時刻絕不可能也瞞著我。

    我在田裡看見她朝我跑來的時候,未曾想過日後她也會無情遠離我而去,且一去不復返。

    我總算嘗到了姥姥的苦楚,我在漆黑潮濕的老房子裡等著別花回來,總盼望著別花能回來探望我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再也不責怪她了,我再也不生氣了,我只想見見她而已。

    可是別花遠在大城裡,在夫家也撐不起腰杆,又被混球掌控,不能回來見我。我從沒想到我會做了姥姥,我從沒想到這女孩子與我年輕時候很相像,可她又和我有些不像。

    至少,她最後沒有變成我這副模樣。因為眼睛的模糊和耳鳴導致的失聰,讓我有時候就像一個又盲又聾的風燭殘年的老人。死亡像個小影子一樣每天都在床前守著我,也和我一起不動不走。

    我等啊等,等別花,也等死神,等得開始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也老是做同一個夢。

    我夢見為了抓宋元明出軌,慶怡和她的孩子出車禍死了。周延炒股失敗再次破產,他負債纍纍,眾叛親離,被所有人指責,孤獨地跳樓自殺了。303呆在阿杜身邊,可是沒人看得見她,有時候我又是她,她曾經的一切在我的視角里走馬觀花。

    有時又出現另一個畫面,在風平浪靜的海上有一艘叫知歸號的輪船,它在大自然兇猛的海浪下翻船了,致使人們全被淹死。然後,知歸被阿杜經營失敗,大傢伙流離失所,殘疾人和孤兒們在社會上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機會,不是去了社會福利院孤老,就是餓死了自己。阿杜辜負了大家和303,在自責下成為了酒鬼,也開始嗑藥,吸食毒.品過量而暴斃。笛文無法接受阿杜的變化,無法再忍受磨人的思念,殉情自殺了。

    …………

    很長時間裡,我都在做這樣一個夢,我漸漸分不清夢境和現實,我開始質疑我遇見的那一切,我以為夢裡的一切才是真的。又有時候我以為我是303,我已經在蘇黎世死過了。

    而且,我又覺得我已經死了,我病得越來越糊塗。

    最後,我聽見有人來照顧我了,是有陣子不見的容芳,我都不知道我是已經死了才見不到她,還是我又在做夢。

    她見我氣若遊絲地呼喚著別花,俯首在我耳邊飄飄忽忽地說,別花死了,死在了你前頭,她大肚子才來不了,她難產生孩子的時候大出血,她婆家還在外面蠻橫和醫生吵架,大聲嚷嚷一定要保孩子。

    別花最後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姥姥,就沒了。

    我臉上似乎流了淚,我幾乎枯竭的器官似乎還沒停止,僅剩殘餘的一點生機,支使我尊重地回應容芳,沖她點了點頭。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