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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在別花十五歲容貌初長開的時候,她開始被鎮上三三兩兩的二流子覬覦。在鎮上,我從不放心她一個人走在外面,那裡有不少老男人娶不到媳婦,還有一群賤骨頭一樣的地痞不務正業,遊手好閒。他們看女人的目光活像發情的公狗。所以我幾乎不讓別花落單,她也不喜歡獨自走在鎮上。
等一回了老房子裡我才放心她一個人出去。
那天,我明明還看見院子裡的她們在為彼此梳頭髮。別花懶散坐在小春倌兩腿之間,她不慎滑下去摔倒時,像被小春倌從屁股里拉出來的一樣。小春倌憨憨笑了笑,將別花重新拽到了兩個膝蓋里緊緊夾住,她突然扯掉別花頭頂上一小撮頭髮,藏寶貝似的往衣服里揣。
別花嘶氣驚叫後,問她要幹啥。
小春倌胡言亂語地說:「你這幾根胎毛留給我吧。」
別花噗嗤一聲笑道:「我胎毛早沒了。」
她就說:「那你扯根陰.毛給我吧妞妞。」她有時會念一個叫妞妞的人,對誰都這麼喊,我們不認識妞妞,這可能是她幻想出來的人。
別花小臉通紅,罵她又瘋了。
小春倌不管不顧地要陰.毛,硬說陰.毛是她身上第二次生長起來的胎毛。
別花羞得拔腿就跑,一出了院兒門檻,即刻跑得沒了影兒。小春倌也攆了出去繼續要陰.毛。我在屋裡沖她們吆喝,兩個傻帽!別瘋跑給磕著了!
大約一個小時後,不知是誰突然驚驚慌慌地跑回來了,將院兒里的雜物撞塌,一連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我正說著她們平常耳朵都聽起繭子的話,那人哇一聲大哭了起來,我加快腳步出去看情況,迎面撞到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別花慘白的臉上也蹭了一些血,鮮明而醒目,她四肢還打著寒顫,險些被門檻絆倒。
我的眼皮子和心頭便同時一跳,也立刻扶住了她。我還沒問好情況,她二話不說就勢硬推著我往外走,嘴裡才哆嗦地說,小春倌被人打了,被鎮上的二流子打了。
我迅速折回去將劈柴的斧子放在腰後防身,即刻和別花一前一後風馳電掣地奔跑前去。遠遠的,我便看見鎮上那幾個地痞流氓還在路邊打人,看得人心驚肉跳,我一面怒不可遏地衝刺過去,一面搜出手機聲如洪鐘地報警。
他們一聽我報了警,又多踹了小春倌幾腳,最後撿起石頭往她頭上重重一砸,便迅速擠上破銅爛鐵一樣的摩托車飛快地跑了。
小春倌頭上破了一個血淋淋的窟窿,她歪躺在凹凸不平的石子泥路上,沾滿灰的狗尾巴叢掩著她一大半張臉,才開始,只能看清她一隻眼睛腫脹至無法睜開。近了點再望過去,她血糊糊的五官像被剝了皮的內臟,鮮血仍在那凝固的黑血上流淌而過,流到她嘴邊與口水一起往下巴處掉,滲入脖上的領口裡,濡濕了一大片。
我們氣喘吁吁以最快的速度向她而去,她也斜望著我們,那張血臉上幾乎只剩下五官的縫隙,卻莫名感受到了她透著期翼的神情,她努力斜視著我們,那份渴望著什麼的眼神,如同癱在旱地上的水生物急需要水延續生命。她痙攣的嘴止不住地流口水,最後只含混不清叫了一聲妞妞,便閉上了眼睛,就再也一動不動了。
雖然那時候我已經知道她死了,但在別花的慟哭催促下,我還是幫著一起把小春倌送去了鎮上的衛生院裡。顛簸的一路上,我忽然記起她曾經年少鮮活的時候,如此機靈可人,如此生動淘氣,那一幕幕,走馬觀花掠過眼前,一旦脫離記憶看此刻慘死的她,而不禁唏噓質問。
小春倌的苦楚,怎就吃不盡,熬不完,過不去呢?
有些人一生的氣運難道還不如一年四季?她的好日子才來,怎又倏然到頭了?
她生的開端明明才起,突然又直縮到了盡頭破滅,像是一場明晃晃的嘲謔戲弄。
我也不知我是在向誰質問。
可我知道那個精神生病的女人為了保護別花,不惜一切代價以自己唯獨剩下的最珍貴的生命去守護這個孩子了。
第36章 尾雁
人死了以後成了寶,小春倌的親爹與後娘鬧著來要錢,他們才不覺得丟人現眼,依然故技重施用最正當的口氣和理由來向我索要錢財。我難得硬氣一回,憑他們怎麼鬧,我一分錢也沒給,我把一大筆錢投於那場隆重的葬禮,將小春倌葬得風風光光,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從他們鬧開始,別花不時打探些消息回來。她道:「春倌她爹說葬得這麼風光,恨不得死的是他,還說你有毛病,也是個老瘋子,老瘋子平白無故對小瘋子這麼好。」
我齒冷笑道:「他才是瘋子,平白無故對自己女兒不好,畜生不如,你記住了,對自己親人下得了手的人才是瘋子。」想了想,我改口道:「不,這是人渣,不能用人渣侮辱畜生和瘋子,他們就不該是從女人肚子裡出來的,是從垃圾堆里生出來的。」
別花點了點頭,默然轉身又不知該說什麼了,她現在連生氣罵人也提不起勁兒了。
山里其實有好多孩子不愛讀書,在他們的意識里讀書沒有什麼用,多干農活才是實在的。好玩的,好吃的,也才能吸引他們。
儘管我給了別花更好的條件,她不需要干農活什麼的,家務活我也儘量讓她少干,她只需要專心致志地上學便好。我還費勁心思的激發她,只要她進步,我承諾買自行車,買手機等作為獎勵,也毫不吝嗇鼓勵她。可是她只為獎勵衝刺的那一下,從來不喜歡上學被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