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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所以,對於領養別花的事,我也沒選擇去考慮旁人的目光。

    那時候我正在考慮要不要重新蓋房子,老房子已經老化了,開始殘破了,我時常得爬上爬下地修復它。可是我又捨不得老房子的模樣被摧毀,它是珍貴的記憶,是我和姥姥曾經生活的見證物,我足足考慮了好幾個月。這個孩子的出現,讓我不再糾結房子翻蓋的問題,我暫時不必花多餘的錢,後頭需要考慮用到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我真不敢信我領養了一個孩子,在三十歲的時候。但我要求她喊我姥姥,村里我這個年紀當姥姥的多了去了,沒什麼稀奇,也不用誰來質疑我的任何決定。

    單單是養她一個,箇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

    容芳見我一人拉扯得辛辛苦苦,就熱心想給我介紹男人。她向海川的朋友們介紹我時故意往壞了說,雁子又凶又嫁不出去。

    有個鰥夫竟說,我就喜歡又凶又嫁不出去的。

    容芳過來徵求我的意見,問我要不要跟人見一面,見一面看看少不了一塊肉。她勸我年齡也大了,還拖著一個不明來歷的孩子,不好找伴兒,鰥夫是真心想娶媳婦,人長得也不醜,就是老婆死得早,找不到填房。

    我沒同意,她卻以為我是象徵性拒絕。

    後來,我需要將老房子頂上的瓦片翻新,得找人手來修繕,聯繫了容芳幫我請工地上的人來幫忙,她竟把鰥夫給喊了過來。

    那男人也是真對人好,見過我後,時不時過來幫我的忙,事無巨細能幫則幫,從不收錢,硬塞也不收。還總送些吃的用的給別花。

    有了別花以後,我動搖過想法。

    可我總覺得男人沒得到女人之前,是一位釣魚的捕獵者,而對我的好,只不過是拋下來的誘餌。我緊閉的嘴一旦忍不住胃餓的空虛折磨,微微透出一條縫隙汲取氣息,他們美味的誘餌便迫不及待全擠入我嘴中,供我果腹。誘餌一旦沒了,他們尖銳無情的鉤子立即死死鉤破我腔里的上顎,將我往上一拽,用煎熬的等待和過足的空氣將我殺死,用生活踐踏我的靈魂,使我變成死魚眼珠子。

    況且我不能因為別花,而去貪圖別人的便利。

    我要透過這些好處去看本質,我想不想和這個男人生活,我能不能接受往後的一切,然後我明確地知道我不想。

    一個人得學會和自己相處,這很重要。婚姻里的幸與不幸,本質上還是在於我們自己。我不想再試圖把期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來獲得虛無縹緲的滿足感,更不想為了誰而去賠上我自己。

    我自己所做的決定可以接受所有不好的結果,但我不能接受我因為別人的嘴或者為了長輩孩子去做決定,而導致了壞的結果。

    換而言之,我可以承擔自己決定里的風險,但我永不接受涉及到旁人而強加給自己的一切。

    我分外清醒地知道,我現在想要和自己相處,我已接受我老了以後會是什麼模樣。

    於大部分人來說,活著僅僅是本能,而他們每一天都只是在進行本能,忙著生存或為著除自己以外的人活。我便要去尋我的意義,而我的意義.....不過與303一樣,是自己。

    所以,我甚至想過放棄別花,也為了不耽擱她。

    我坐在門檻上看著蹦蹦跳跳的別花,想起姥姥從前也曾這樣幸福微笑地注視我,這分明就是我那已過世的姥姥的視角。我突然感到惶惶,又憶起多年前那個臭算命的。我低頭,眼淚一點點掉在了粗糙的雙手上,不由自言自語,我不信命啊,只是不信命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不久,我做了一個決定,我決定把別花送給別人了。我特意去了我們這裡還算像樣的縣城,為她找了一對家境優渥的父母,我希望她的起點再高一些,未來可以走得更遠一些。

    我裝作狠心的樣子告訴她,我已經把她賣給別人了,實際上我塞了一大筆錢給那對膝下無子的夫婦。可是不過幾天,鬼靈精的她又坐長途車跑回來了。

    我當時在田裡幹活兒,忽聽到有人哽咽著高喊了一聲姥姥,抬頭便見她拼命地朝我跑來,中途大摔了一跤,又爬起來擦著眼淚一瘸一拐猛衝進了我懷裡。

    我再次把她送上那對夫婦的私家車上時,她還是哭得那麼撕心裂肺。

    第二次,她竟然連夜跑回來,在門外哭嚎著使勁兒拍門,她哭腔濃重地喊我姥姥,一聲又一聲的。她還說這次自己沒錢坐車是走路回來的,路上搭了一些好心人的順風車。

    我開門放她進來,無奈地說,我只是暫時收留你一夜。她流著鼻涕立馬笑了,迅速脫了磨爛底的鞋往床上爬,還死死抱住我說,這就是她的家,她只有一個親人,那就是姥姥。

    別花睜著淚眼說的這句話,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也說過。

    她這樣三番五次逃回來,那對夫婦也被折騰得不得了,他們認命放棄了,還對我說,是你家的孩子怎麼也落不了,別送人了,這是造孽啊。

    別花才重新歸家那段日子格外粘人,不管我去哪兒都跟著,但時間一長她重新有了安全感,又開始四處野了。某天她說自己發現了瘋子,硬拉著我去看瘋子,我以為她說的是蜂子,還頭疼她什麼不看,偏要去看馬蜂窩。

    那曾經是個放稻穀的倉庫,離村里大概有八百米距離,我記得是我家後面那戶人家的倉庫。倉庫旁邊多了一間結實簡陋的房子,門上上了一把黃銅掛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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