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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她顧著知歸,失眠熬夜,又不常進食,就越來越瘦骨嶙嶙了。」講到這裡,阿杜頓了頓,緩了好一會兒才啟口道:「不用找了,你不必再找她,她去世了,在蘇黎世去世的,走得很安詳,像睡著了一樣。她把最後的時間都留給了自己,完全。」
看來阿杜已知道,我聯繫了私家偵探找人。
對於她去世的消息,我竟不太驚訝,大概是之前的種種跡象,讓我不那麼驚訝。
303因為身體極度紊亂,器官衰竭了,知道自己活不久,才去了蘇黎世完成她的夢。蘇黎世是她最想居住的地方。她說,在她眼中是最接近天堂一樣的地方。
她也不想知歸的家人們為她難過,她只想默默無聞的離去。她連死去也不想接受生離死別的場面,她明明存在於世間,死亡只是一種更替。
這短短的一生她都在尋找依賴,最後才發現自己才是自己的最終依賴,她開始不認為一個人死去是可怕的,孤獨的,悲傷的,她已經擁有很多了,即使沒有父母親,即使沒有自己出身的準確日期,即使一開始沒有名字。
但她有福利院的老院長,福利院的兄弟姐妹,公寓裡的我,知歸的家人,和愛她的劉在峪。
阿杜能使她放心地走,他是唯一一個完全知道她秘密的人,能替她報答我,能繼續乘風破浪的經營知歸,能盡心盡力庇護這個地方,讓大家繼續生存與幸福,就讓他們以為她去環遊世界完成夢想好了。她想,也許她死後,她的靈魂就可以飄向每一個地方了。
303要他務必瞞著大家,要他全心全意去協助我經營知歸,因為這裡的一些人好不容易才有一個家。她第一次不像話地去要求別人。
福利院的孩子們在十八歲的時候就得回歸社會,除了無法自理的人會轉去社會福利院終老。
那時候他們就沒了穩定的居所,而那條不斷生長荊棘的路上充滿了迷茫與窮苦,還有其他無法預料的生活。
303竟然沒有父母,只有一個外婆,那個外婆就是福利院的院長。這是我唯一吃驚她的地方。
那麼303以前為什麼留信說我像她的母親,也像她的父親……這的確是難以置信的。漸漸,後知後覺明白了什麼的我,與大半生都在孤軍奮戰的303感同身受。
求生和求死的矛盾情緒時刻廝磨著一個悲傷的女人,她在地平線徘徊著,像極了一縷孤魂。直到生命表象的即將終結,她才釋然,毅然去勇敢的面對她一直以來最懼怕的無形的東西。
她堅持下去了,卻還是沒能看見自己老的時候。我為她惋惜。
阿杜遞給我紙巾,像我那天守著他掉淚一樣守著我。
我是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但對於303號的死亡並不算太難過,她走得的確圓滿,她生前短暫悲淡的人生是最使我感到窒息的,或者說,我也有那麼一份相同的窒息。
303仿佛是這個世上的另一個我。她終於解脫了,我祈禱她去了天國,而我們儘自己所能幫她延續花了半生心血的知歸,也繼續資助那家養育她的福利院。
她死得如願,在某一夜晚,不分季節,烤著壁爐里溫暖的火,躺在搖搖椅上,曾經悄悄來到這個世上,現在又悄悄地走。生母生父不告訴任何人她的到來,她也不告訴任何人她的離去。
我行善,不是因為行善會有回報,能上天堂;我不作惡,不是因為作惡會遭報應,會下地獄。它只是自我修行的一種抉擇。
我在我那張照片的背面寫下後,也將它貼在了酒櫃壁上。
第32章 我老了
阿杜已不大在酒吧唱歌了,他時常在樓頂獨自彈著吉他宣洩心情。我似乎替補了某個空缺,自從他不久前將心事毫無保留說出,我漸漸成為了樓頂的一員。
有時候他甚至會向我傾訴,說自己也還是個剛剛步入青年的人,卻要承擔重任,撐起這家日漸壯大的酒吧,很多時候也力不從心。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提前成為穩重的人。
有一次我繼續在樓頂做他的聽眾,晃一發現有人在樓梯口偷窺,那是小半張一閃而過的白嫩的側臉。其實我原本可以忽略,但我鬼使神差攆了過去,阿杜問我去哪裡的時候,我還順勢撒了個謊說去方便。
那抹窈窕的身影慌慌張張地在前面跑,我很快追上了她,我也不認為她是個賊,只是報以友好的態度邀請她一起來樓頂。
我攔住了這個女孩子,原來是笛文,她漲紅了臉垂著頭一副感到犯錯的模樣,無措地撥弄手指,整個人繃著貼緊了牆壁仿佛在尋找安全感。我摸摸她的腦袋,示意她跟過來,她卻用力地搖了搖頭。
我怕她不明白我的意思,馬上蹲在地上找石頭寫字,明明白白寫出了我的意思。她拿起另一顆石頭寫,不,我不能打擾他。
單單是這一句話,我似乎明白了什麼。我用寫的方式告訴她。沒有關係,阿杜需要聽眾。
可她還是不敢上去,也一邊寫話,一邊用動作乞求我不要讓阿杜知道她在偷看。即使不看她那可憐巴巴的樣子,我也非常同意保護她小女生的自尊心了。
後來,我試著去了解笛文,了解她的種種窘迫和糾結的內心,以圖來幫助她。我先是假裝心情差來尋求她的慰藉,畢竟大家在營業的時間都挺忙碌,她更多時候因為身體上的不方便而比較清閒,如果沒有聾啞客人,她只需要做做衛生,記記倉庫的貨與帳。阿杜當初教會了她不少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