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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周延在一旁盡心盡力幫她扶著肚子,幫她翻身躺到另一個方向,他們的兩種膚色貼在一起的時候,不,是女人那副纖細的身體與男人充滿力量又小心翼翼發力的緊繃的臂膀挨著時,更使人覺得要融化了什麼,卻過於燒灼我這個旁觀者,令我的心臟跳得沉重又大聲。
所以我不知不覺抓緊了悶熱的心口,甚至攥得皮疼,等我一下又一下撫平了衣褶後,繼續透過縫隙看裡面。
榮嫻才躺下一會兒,便有氣無力說胯上的骨頭疼,還是想要坐起來。周延又仔細照顧著,在動作上絲毫不敢有什麼疏忽,謹慎緩慢地半摟著榮嫻使她坐起來。他的一雙手總是那麼忙碌,一邊得穩著她笨重的身子,一邊找枕頭得快而合適地擺放好,讓她能以最舒適的位置靠好。
最後,他又得忙忙碌碌移步去升降病床,時不時看著榮嫻問怎麼樣,舒不舒服,有沒有好一點。他彎腰撐著膝蓋調節病床高低之前,已汗流浹背,他身體不直的時候,汗珠只是找到機會脫離皮膚,才流得更多了些,蜿蜒流的,垂直滴的,滲在他襯衫上的,讓他看起來簡直辛勞。
這些日子不見,周延的眼眶已有些凹進去,黑眼圈的濃重使他的眉眼變得深邃,臉骨的稜角也明顯了很多,他似乎不需要休息,自己明明鬍子拉渣的,襯衫扣子都扣錯了,也沒空打理一樣。做完這些,他抽紙幫榮嫻擦了擦汗,又幫她理了理薄毯子,見她臉色依然不好看,他側身提來柜上的保溫瓶,問她喝不喝營養熱湯補充能量。這似乎不是第一次問了,她閉上眼睛休息,嘴裡不冷不熱地應,都說了不喝。
…………
榮嫻的胎比想像中的還不穩,她好像連下床也不敢。在門口窺視了一會兒,我靜靜地來,靜靜地走。
我將要離去的風聲也不知是誰透露給周延的。
聽說我要走了,他特意來送了我最後一程,他清醒時向來尊重我的意願。黎明,他已不急不躁地在路邊等待著,要為我送行。他這日穿了一套刻板沉穩的西裝,模樣體面,皮鞋油亮,信步向我走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沒有言語,便把手腕上戴著的那串佛珠摘下來還給他,他整個人連著西服也好像微微一凝,雙手接過佛珠的時候順手又給我戴上了,還低聲說了一句,保佑你,所有。
我抿了抿嘴皮子,緩緩垂下了手。
他筆挺地站在蕭條的馬路牙子上,手揣在褲兜里,和我一起注視了會兒對面那座還未修好的空洞洞的建築,它高聳立在繁華的城內,與包裝過的大城相比,它完全是一副灰撲撲的骷髏架子,除了樓頂上停著的吊機有一點黃顏色。它像個夭折的孩子,在我們的如此注視下。
「你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吧。」他似乎醞釀好了送行的話。
「嗯,你說。」
「你要記得你現在看見的那棟樓,它是怎麼被辛辛苦苦建造起來的,它會努力變成大廈,屹立在地面,起碼百年內不容易垮,但費了心血修建它的人們那時候已經入土了。」
「是嗎,那你,也好好經營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工作,變得越來越好,也要接受曾經失誤的自己,警醒著。」
他最後緩緩轉過來面對著我,不悲不喜地答應,「好,我會照顧好榮嫻和孩子的,挽回她,挽回我糊塗犯的錯,也挽回你,在心裡。」
對於周延整個人站在這裡看著我,好像我在城裡的浮光掠影那樣,不那麼真實,特別是在這樣一個美好的破曉時刻,他逆著光暈,從熹微的光線到現在身後霎時的明亮。他溫朗的臉在旭日東升之後有些眼餳,曙光也一寸一寸透過他周身微暖映照了我,以及他的影子仿佛生長在了我身上,可在太陽突然沉下的那刻,那長影仿佛也陰冷地湮沒在我某部分的深處,這一生再也剝離不出了。
踏上新的路,我撕了我們唯一的合照。他那張平凡的臉融入我腦海中茫茫人海里的那些張臉,我就再也記不清他長什麼模樣了。
當我開始記不清某個人的時候,我意外我還能去了解另一個人,這種了解不分性別,不分年齡,不分親疏,是一種特別的了解。
我剛到知歸酒吧時,是在下午六點左右,這個點有些員工還沒到,只有阿杜領著我四處參觀,幫助我去了解這個地方,以及向大家正式介紹我。他是這裡的總經理,也是另一個股份持有者,更是303曾經的得力助手。但他的真名不叫阿杜,只是因為他以前當過駐唱歌手,時常翻唱新加坡歌手阿杜的歌,所以在這裡人稱小阿杜。
在阿杜還沒來得及介紹我之前,三三兩兩的員工都大約知道我是誰了,對我的態度好到甚至消除了我初來乍到的不安,他們的稱呼很親切,差不多都叫了我一聲兒小掌柜來打招呼。
那是303辭行以前囑咐過他們,以後會來一個小掌柜接管知歸,指我是她的恩人,見我如見她。而在我即將到來的前幾天,阿杜也告訴過他們我的到達日,那時候我和阿杜以電話聯繫,他甚至幫我叫好了車,我才沒有出任何差錯地到達。
阿杜說,以前303是叫老掌柜,因為那聽起來穩重些親切些。至於阿杜的其他稱呼,我已聽見了,他們管叫他頭兒。現在他們也的確是這樣來區分我們三位掌舵人的,老掌柜,小掌柜,頭兒。至於其他的主管組長我一時記不住,仍然以職位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