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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這個女人呼吸幅度大了些,腳莫名其妙伸到了門口來阻擋著什麼。我也就繼續打量著她問,「請問,你是……?」

    她不語,緊鎖眉頭盯著某處,仿佛在用耳朵聽什麼。

    身後的室內傳來微急又沉悶的腳步聲,人出來以後,她單是瞥了一眼周延,整個人便遭受了猛擊般頓時木然了,之後怔怔地死盯住他,手仍然捏著皮帶,且越來越用勁兒,幾乎抓緊成了泡得浮腫的雞爪樣。看起來和她的神情一樣驚悚,她就好像見了鬼一樣。

    我扯起一點緩和氣氛的笑容,轉頭想問周延是不是認識她,卻見他臉上的表情和她很像,而又是另一種沉默的木然,甚至是僵硬無措。

    那個女人眼裡短短時間內蔓延了很多血絲出來,以至於像在哭,她一句話也沒有說斷然掉頭跑了起來,緊跟著,周延叫了一聲榮嫻後,腳步踟躕著,忽緩忽急地追上去了。

    我那時的神情也跟見了鬼差不多,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要一起追上去還是要回屋,忘了現在要做什麼,只是茫然立在了門口,張望他離開的方向,被摻雜了灰塵的風吹得愈發糊塗了。

    大約思及了一個可能,我停止了繼續深想,心一跳起來渾身都在發慌發軟,便背靠著門框保持身體的穩重,不知不覺又坐到了地上才感到踏實些。

    我不斷地在向老天祈求,我之後得慶幸我剛剛是在胡思亂想,一定是的。

    我坐在門口等著周延回家,屏聲斂氣的。像過去他喝醉打車回來以後,我在家周圍百無聊賴又聚精會神地望著,等著,最後把他給接回家。

    我記不得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也記不得我是半睡半醒,還是在做夢,還是真真實實地活在這一種世界中。我整個人好像處於朦朧的現實里,又處在虛浮的魔幻中。

    他回來了,還是那一身兒暗沉沉的套裝,整體比先前亂很多,無論是頭髮還是鬍渣微長的嘴周圍,他也就地坐在我面前,似乎要吹著通道里的風來醒神。大抵我被這風吹得太久,已沒了醒神的效果,甚至於糊裡糊塗,口乾舌燥,還有些睜不開眼。即使在昏昏沉沉中,我仍然記得要提起笑容問周延,她是誰。

    他垂了一會兒頭,搓著他短髮茂密的頭頂,不久意識到了什麼,身體抽搐而抖了一下,才漸漸抬起頭來波瀾不興地凝睇我,「我太太,對不起。」他那張臉上的神態竟是那麼平靜,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仿佛他隻手遮天上演的那一切只是個過去,只是個過去而已。

    「什麼太太……我耳鳴了……聽不太清。」

    「一個太太。」

    「誰的太太……」

    「周太太。」

    「啊……這樣啊……那……」我真的太渾渾噩噩了,以至於分不清我們在說什麼,一下好像恍然大悟,一下好像沒太明白。

    他打斷了我的話,兩隻手在說話時總在動,他自顧自地說道:「你能不能給我一次說話的機會,就是我能給你一個解釋,我……我會給你一個答覆,但是我馬上要去處理棘手的事情,很棘手,我得離開一下,你答應我呆在這裡別走,我們起碼有個交代是不是,我沒有辜負你,真的。」

    一向穩重的他也這麼語無倫次了。

    我現在也那麼沒頭緒,茫然不語。

    他目光緊鎖在我身上,疑慮著摸了摸我的額頭,然後驚呼一句好燙,又將自己的額頭抵在我額頭上來確認,便將我抱進了屋子裡。我意識不清前,隱約聽見他問我,你在外面等了我一夜是嗎?我就是個在大事上難得蠢了兩次的混蛋,你不能因為我去糟蹋自己,在任何時候。

    他求我要好好的,等不等他都沒所謂了,他會負起所有的責任,那發生的所有,全在他身上,他不是故意的……

    他在說什麼?我太困了,太冷了,一蜷縮在溫暖里,終沉沉睡了過去。

    我醒來的時候依舊口乾舌燥,所幸床頭柜上有一杯水,還有幾盒藥,我頭上還有濕熱的帕子,但昏黃的房子裡除了家具和雜亂少數的物體,什麼生命都沒有,空無一人,冷冷清清的,頭一次那麼沉寂。過去我一直以為它充滿了溫暖與愛。

    餘暉直直照射著窗簾,使它像個微黃的燈籠,我便被包裹在中央,靈魂夾雜在陰暗與燒灼里,無法破出而逃,被迫接受著這種朦朧光暈帶給我的焦慮的虛幻感。這種虛幻持續了很長時間,到底是幾天,多少個小時不得而知。

    我後來才漸漸回過神來,漸漸去相信它是真的,我沒有做夢,如果是夢,我可以一直等,等我醒來。可是它又太長了,不斷在等待中提醒著我什麼。

    我倒是想看看他要給我什麼答覆,我就在我們住過的充滿了痕跡的屋裡生活,剛開始,平靜地做打掃,平靜地洗衣服,衣服洗了又洗,房子打掃了又打掃,不住地找事做。

    直到那個睡不著的黎明,我起來添了一碗硬邦邦的米飯用早餐,卻不小心打翻了飯碗,我才開始為我的米飯掉淚,開始放聲痛哭,哭得嗓子都啞了。

    我的身心後知後覺在不斷地被攪碎,簡直像陸地上的災難和水裡的災難合二為一,龍捲風跑到了海中央去,引發了海嘯,殺死了裡面成千上萬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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