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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蹲在下頭果然呼吸順暢,門縫裡的涼風一縷一縷鑽進來,使溫度變低,鼻子深處便得到了喘息。原先還坐在上面的女人們一聽,也紛紛下來嘗試了,還夸周延有腦子。
我咬著嘴正苦惱一個出去的機會沒了,老光頭那肥肉顫動的紅臉突然湊了過來,我發抖那下被周延察覺了,他不著痕跡將我護到了一邊兒去。老光頭倒沒注意我們的微動作,他拍著腿恍然大悟地說:「我想起來了雁子,你剛剛往外頭走,背影真丫的熟悉,我挺久之前有一回停車問路,一個小姑娘拔腿就跑,是不是你啊?」
我沒承認,我不想和老光頭有過多的接觸。周延雖然曉得這是真的,也替我打掩護說話。其他人以為老光頭對我有意思,罵他吃著碗裡的看著鍋里的,他搓了搓自己的光頭急道:「真的特別像,我也不是調戲小姑娘,這輩分差得忒大,我哪能那麼不要臉呢,我調戲人家我天打雷劈。」
閆嵐姐還是不依,罵他一直都不要臉。他忙著哄她,這話題也結束了。
我也不時覺得這光頭眼熟,總算是明白過來了。見第一面就討厭害怕的人,第二面依舊如此,我由此失笑了。
老光頭後來時不時還悄悄打量我,周延先前已坐到了我身邊來,此時若有若無地以身體替我遮擋,我感激地看他一眼,壓低聲想要道謝。他並不要我的謝謝,我的第一個謝字出口後,他偏過身來將食指豎到了我嘴邊,與我會心一笑。
我們在汗蒸室里撐了很久,她們一會兒蹲下去一會兒坐上來,而我再次呼吸困難時,選擇用浴袍捂住鼻子,能好受一些。隨著鼻子和嘴的窒息感越來越強烈,身上的每一寸皮膚也開始迫不及待地呼吸了,汗水密密麻麻滲出來後,我下意識用手背胡亂地擦汗,周延卻將我的手微微扯開,再順勢捏起我的浴衣袖子幫我輕輕拭汗,一邊低聲道:「得小心擦,你的毛孔現在是張開的狀態,要保護它,動作輕點,否則容易傷到毛孔。」
老光頭似乎又在看我們,我注意到後,他彈簧似的將視線移開了,面帶莫名其妙的笑還旁若無人吹起了口哨。
次日,小四姨分來幾套古典漢服給我們穿,一起在野外拍了不少照片,她那件披風被琳達和小鳳兒輪流搶著穿了拍。到了下午,又說,要在院子裡種菜實踐,這一次尊我為老師,她們曉得我有這方面的經驗,全聽我指導。可小四姨為了錄視頻,不準備脫掉又寬又長的衣服,我勸她古代人下地也不這麼穿,她說好看就行。
我勸了一句也沒多勸,瞅著她那身拖拖拉拉的行頭失笑。幹活前我還是囑咐了下,最好把頭髮紮好。她還是那句話,又有點兒不耐煩了。散著好看,你怎麼說不完了呢,真煩人。
其他人三分鐘熱度,拍了幾張照便溜走,只剩小四姨為了她將來能當回憶的視頻而堅持。不出我所料,數位照相機一停,她就熱得罵娘,恨不得把頭髮剪光,還有衣服導致不方便,也想剪個稀巴爛。她撒著氣一隻手扯頭髮,一隻手扯被弄髒的漢服,場面叫人哭笑不得,嘴裡還罵自己腦子有包,穿得這麼仙,幹這麼累的活,再也不想不開了。
我就同她們講,在農村幹活兒本來就很累很辛苦,也不體面。不知不覺便講起以前做活兒的痛苦與辛苦,以及豐收後賺了點兒小錢的喜悅。例如,不穿長袖長褲不敢進玉米地里啦,有些農活還要把自己包得跟木乃伊一樣。一到收糧食的季節起早貪黑啦,還要幫著姥姥抗一麻袋的糧食,一批又一批,回去後渾身刺撓又癢,骨頭酸疼得像被人惡打了一頓。
小時候割麥子也很磨人啦,怕麥粒掉出來,後頭種其他農作物的時候又長出麥苗來,還得麻煩的一根根清理,只得在割麥子的過程里仔細些,慢慢割下後放好堆起來,保持著耐心始終重複。也有一發脾氣鬧著不肯幹活的時候,等我坐在田埂上休息,看著時不時捶背的姥姥一個人辛苦地做,心裡一疼又還是跑去賣力地幹活了。懂點事了,天還沒亮,就背著姥姥偷偷先去把豬草割回來餵豬,姥姥就不用上山了,能做的便都做了,還得顧著學習。別以為忙了就沒有憂心事,平常不下雨呢要擔心旱災,下了雨又唯恐水災,得操心排水問題,一老一小就像泥人一樣忙活,腳杆又經常被田螺割,被螞蟥吸血……
老實說,無論在外頭幹什麼樣的辛苦工作,都不如在老家勞作的那些日子累到想提前結束生命,從前我總是在想,人為什麼活得這樣累呢。等我來大城裡後,見到了其他同齡人擁有我所沒有的,心態也曾陷入過扭曲的不甘,可最後我還是收回了我的目光,更在意我的眼前了。因為我明白,假使我不肯收回我的目光,那種年輕低幼的心性遲早會毀掉我,毀了一個本該徐徐前進的小生命。
下午開始在院兒里做燒烤,大老爺們也都開始喝酒聊天。小四姨因為之前地鎖那事兒不擔待周延,似乎攛掇了老光頭灌周延喝酒。後來,他們還划拳,嘴裡震耳欲聾地叫喊,老光頭的嗓門兒大得想讓人拿筷子一把將他戳成啞巴。
小四姨捏著筷子使勁杵了杵木桌,幾次提醒他們小點兒聲,他們才小聲不久,又開始扯起嗓子殺豬般地吼。琳達撫著額頭朝我說話時,都不必刻意壓聲兒了,她翻著白眼罵道:「這要是在院子外面,還以為死光頭要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