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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汽車窗戶靜靜降下,車裡的人瞥了我一眼,下車來扶我。「我說怎麼有點眼熟,你這鬧的是哪一出?為什麼要突然跑?還是說你在躲我?」
一聽見這道渾厚的嗓音,我整個人一凜,皮笑肉不笑道:「自作多情了訥您,我突然想起有事不行嗎?鍋里煮著東西,也不知道琳達一個人忙不忙得過來。」
我要是說怕被車上下來的人拐回深山老林里,他一定笑掉大牙。而且這樣在嘴上貶他一局,心裡竟暢快得很,也隱隱升起了自信。
周延倒沒理會我嘴上的口舌之快,應當說是不在乎,這忽又讓人油然而生一種感覺,我像幼稚的小孩,他是穩重的大人。他看了看我的腳踝,建議我馬上就醫,現在看著不腫,後勁料不准很大。
我不敢隨意請假,仍舊要回去。我們平常幾乎不請假,只是換班。周延去停車前令我坐在花壇旁邊別亂動,他一會兒來扶我上去,但是我不太想和他親近了,自顧自胡亂撿起菜塞迴環保袋裡,便一瘸一拐往樓上走。
腳踝上疼痛的後勁確實有些大,我靠著紅木樓梯慢騰騰地上去,後來的周延陡然從後而上順勢將我架了起來,一時身上的重量被轉移到了他身上,我不得不倚在他肩上。這樣近的距離,我有些不習慣,他還涎皮賴臉地問:「你該不會反手給我一巴掌吧。」
我努力穩住臉上無波無瀾的表情,道了個謝。
上樓的途中,他遷就著我的速度,一直在放緩腳步,兩人都不說話的時候,呼吸聲好像被無限放大了,彼此的肢體在若有若無的摩擦,體溫仿佛燃燒起來,也不知是誰更熱了,他的腿甚至隔著褲子支撐著我,雙方的骨骼硬而分明,可我的髮絲卻軟軟勾在了他襯衫上。
到了樓上琳達果然在忙,周延只好繼續幫忙照顧我,他找出一塊乾淨的布包了些冰塊幫我冷敷傷處,可我仍然燥熱,他的手也不知是熱紅的還是被冰冷紅的,不知是累著了還是冷著了,有些顫。
我試圖奪過敷腳踝的帕子,希望他可以去休息,但他依舊幫人幫到底。靜默一陣,他突然說了一句,「你怎麼忽冷忽熱的。」
「啊?」
「我說,你這個人……忽冷忽熱的,有點奇怪。」他蹲在下方,抬起頭注視我,帶著一種探究,那雙棕褐色的眼睛在燈光下明明像琥珀般澄澈,卻盯得人心裡一跳,仿佛被他偷窺到了內心。
我低下眼隔斷與他的對視,罵他不知道在東想西想什麼。
下一秒,他遽然將那張五官平淡的臉探了過來,又駭了人一跳,我上半身不禁緊張往後微仰,他臉上就浮出一點笑意說:「你的臉真小,從下往上看,還是小。」
原來,他蹲累了,起來鬆了一松腿。
我別過頭去回應他,「你的臉真大,從上往下看,還是大。」
他一愣,無所謂而緩緩笑了,「其實你不化妝,更好看一些。」
「你怎麼知道?」
「你才來的時候沒怎麼化妝。」
「你記得我才來時的樣子?」
「你才來就犯錯,把我的紫砂杯給張老大用了,怎麼不記得你,乾淨的一小姑娘,距離感有點強,他們都不敢調戲你,現在跟火烈鳥一樣。」
「那是因為我的好脾氣都被一個人磨光了。」
「哪個人?」他淡淡問時,定眼細看我。
我閉口不言,沉默了下去,他還挺有眼力見的,這時就出去了。再回來時,他提著一個白塑膠袋子,裡面是內服和外敷的藥,他默默幫我接了水,拿藥來示意我先吃,我吃時,他又蹲下去給我腳踝上貼膏藥。
我思緒卻飄得遠,想起的是那個人,他曾經也待我這樣好,細緻入微,溫和紳士。可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慶怡,能給他人生帶來雙贏的慶怡。
我的心逐漸冷了下來,冷到開始變得理智,做好面上的道謝,我藉由收帳去了前台避開了周延,周延也去了廳里休息。琳達這時就能在外面專心收台了,等把客人喝剩的茶端了過來,她沖我擠眉弄眼,問我等下吃飯要不要請周延一起吃,好好謝謝人家這麼照顧我,說點兒好聽的話,大家都能心花怒放。
「今天我買的都是素菜,剛剛還掉的到處都是,我們能將就吃,請人吃哪裡這麼寒酸,而且現在這麼遲,他應該吃過了。」如果我不有理有據說一說,她保准熱情去拉周延來吃飯。
於是琳達又認真攛掇我,改天得在外頭請人家吃一頓飯,別摳啦吧唧的,對自己摳也就算了,對恩人摳那不成體統。我崴了腳坐在前台跟太上皇似的,她忙裡忙外,又要洗杯具又要做飯,她說什麼,我都暫時答應了。免得她忙起來脾氣躁,我又不聽話,她可不得冒火。
她好不容易忙清了,開始打聽我怎麼崴得腳,我避重就輕專不說她愛聽的,還用人販子的話題轉移了她注意力。然後我們開始討論要是被拐到山裡去會怎麼樣,沒遇到前,那牛吹得,自己仿佛是大魔頭一樣。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要不就虛與委蛇,讓他們放低戒心,逃跑前還是殺殺殺。這場談話,我們說得愈發暴力,表情也愈發猙獰,琳達氣得把盤子裡的菜都插得稀巴爛。
我斗膽在她想像暴力巔峰問:「那你要是有孩子了呢?還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