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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我和姥姥也闊別幾年了,她漸漸學會寫其他的字,字跡端莊了,信也平靜了許多,會囉囉嗦嗦寫些口水話,但最後一句總是囑咐,雁子,別在外面飛得太晚。
我忘不了,村子裡的那些人對我背井離鄉去掙錢的事竊竊私語。
我有一口氣鼓脹在充滿志氣的胸間裡。
我並不敢回去,是的,是不敢。所以只能寫信,我每回的信里必然承諾,賺大錢回鄉,給她老人家長臉,想給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好好看看。我也許平凡,但不是碌碌無為的平庸人。我堅信著,並在其中掙扎。
在苦了幾輩子的鄉里人眼裡,單一的錢財身份才是所謂的成功。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在我心底深處來說,宋小叔是更純粹的成功,一種精神上的成功。可我與他不同,他可以大喇喇展示精神,我卻不太能,可能我太在乎世俗的看法,以是試圖選擇庸俗的來證明自己;可能我是從未發達過的鄉里人,個性自卑而又含無法外露的高傲心氣兒。
我明明知道,卻又有無法改變內心的無力感。假使我富裕,我才能雲淡風輕向別人展示我的精神。去選擇那更高尚的又來證明自己並不庸俗。
想這些時,有兩個常來樓里的城裡姑娘倚在櫃檯旁說笑。
「你們小區的門就這樣敞開,不會有魚龍混雜的人進去麼。我們小的區門都關著,業主才能拿鑰匙開。」
「我們小區有保安守著沒事。」
「我們小區的保安還經常晚上巡邏呢。」接著她又唉聲嘆氣說:「誰曉得保安會不會臨時起意。」
她們對視一眼,忽然就拍櫃大笑起來。她繼續說:「有回夜晚,我回去的晚,看見拿手電筒巡邏的保安居然也怕了起來。」
她們又問我們,「唉,那你們呢?」
我和琳達異口同聲道:「我們住宿。」
琳達又添了些話來說:「公司包吃包住,啥都不愁。」
我在一旁靜靜聽著,也時不時看看她們。兩個時尚又無所畏懼的城裡女孩兒。大抵我窮盡一生,也無法變成的模樣。於是我告訴自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得平視前方的鏡子,鏡子裡映照的是我和我身後的點點滴滴。
等客人少了,小四姨收帳也走了,琳達靠過來問我,「繼續講啊,那孟冬和啟圍小叔呢?我想聽他們這對兒怎麼樣了。」
我搜索記憶,想了想。孟冬時時給我寫信,她在國外從來不用郵件與親友們通信,說書信是最真摯的,也就養成了寫信的習慣。我和她倒成了親昵的筆友。我也用信的形式拜訪了她父親,由她親自轉交,不久後我就收到了一封文字莊重又慈祥的回信。
至於她和小叔分開後,又躲去國外了。
宋小叔能給她父親的安定感,她父親也是那樣樸實博愛的人,她愛啟圍的高潔,他們之間又結束於那份高潔。
但孟冬和我說,她以前能理解父親的志願,常覺得是母親無理取鬧。現在,她理解了她的母親。愛情常常使人昏頭,一旦克制不住貪戀,則失去理性。
她以為她可以慢慢來的,她不想妨礙啟圍做志願,可是她不想和丈夫一起呆在深山裡永無天日。對她來說是永無天日。她出國深造,回國發展,她想要的和他想要的始終不同。
他們理想不同而造成無法共存的局面,最終……我遲疑著只跟琳達說,不了了之吧,兩人都有心氣兒,不肯妥協,也不知是個怎麼著。
琳達挑了挑眉,扭扭捏捏搖著我的手臂說:「那……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不如把啟圍小叔介紹給我?他聽起來很有安全感。」
「你願意去我們那個深山老林里,度過此生?」我鄭重地問。
琳達哆嗦了一下,嘿嘿笑道:「忘了這茬,罪過,罪過,我哪能褻瀆這麼好的男人。」說完,她又去和網戀對象發起了讓我哆嗦的情話。
琳達是我的舍友,我和她的關係剛開始並不太好。
在我們還不熟的時候,她就喜歡在宿舍里循環放孫燕姿的天黑黑,孤坐在陽台上沐浴著陽光或者月亮,在靜靜中不知不覺流淚。
那歌,我聽著五味雜陳,要求她關掉音樂或者換一首,她只翻了一個白眼並不理會。
琳達喜歡把精神寄托在各種夢幻的小說和影視中,偶爾逃避糟透了的人生。比如,把鬧鈴設置成哈利波特裡面的配樂,希望有一天早上海格能接她去霍格沃茨學院,這是她從小的願望。然而一天早上當配樂隱隱響起,卻是我看見一個高而巨大的卷鬍子男人從光明里走至我矮小的床邊,我依稀記得電影裡的某些片段,恍然想起他是海格。
海格身旁有個穿斗篷的戴眼鏡的男孩,他額上有個閃電一樣的疤痕。他們笑眯眯立在旁邊看著我,海格先對我說,瑪格麗特.雁,我們來接你去霍格沃茨學院了,貓頭鷹前些天被一個麻瓜打中,因此沒有及時送到學院的通知信,我們很抱歉。
接著哈利說,是的,我們一起來接你離開這個討厭的虛偽的麻瓜世界,我估計你和我一樣屬于格蘭芬多,勇敢又善良。他還聳聳肩揶揄,如果是慶怡和宋元明的話,應該屬於斯特來林。
我想答應好,卻不能說話,不能動彈。這是我第一次愉悅的睡眠障礙,也就是民間俗稱的鬼壓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