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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他還說,梯子是無意間看見就臨場發揮的,那確實是平頭哥的逃學梯子,被他借花獻佛給我這個初戀方便一下,沒想到梯子不爭氣,只好讓它死亡,既可以哄初戀,又可以減少梯子主人的逃學次數,是一舉兩得的美事。
他這樣好的口才,讓我覺得平頭哥也不算冤了。
第13章 皆可選
對於我是他初戀這回事,很長時間內我都在處在不可置信當中。
漸漸相信這件美好的事以後,我既然是他的初戀,就義不容辭去做很多讓他深刻的事了。我是說,有時候我會清楚認識到自己的位置,擔憂將來我們無法一路走到底,而想讓他對我深刻,是一種懷著惡意的使其刻骨銘心。如果他沒有和我在一起,我要他記我一輩子。這是我曾經稚嫩又好笑的執著。我這個人一旦認準了某個男人,想的就是嫁給他一生並照顧他,成為兼顧工作和家庭的賢妻良母。我不覺得在我身上會出現感情疲憊的時候,但在對方那裡很不確定,我的仰視帶來的弊端是時不時浮現的危機感。
我儘量使自己不那麼保守,嘗試主動些,我還和他同床共枕,但並沒有踏破底線,察覺他和我躺在一個床上會出現生理失眠,我卻睡得和死豬一樣,也就沒怎麼睡一個床了,大多分簾而睡。
隔著一道帘子,晚間我常常和他談心,引導他將不快說出,希望他會依賴我。
有一天我甚至對他說,還需要人體模特嗎,我可以……我可以做你的模特。這是他以前提過的,畫過男體模特,還沒畫過女體模特,心裡遺憾。我當時羞愧得裝聾作啞,這件事我在心裡的確磨了很久,他不強迫人,只是不經意表達一些自己的想法,要是我沒有反應,他就很少再提了。
我可以做你的模特。當我說出這句話,他那雙眼裡冒出的激動簡直像刻板父親提前見到了親生骨肉,而又得表現得平靜,緩緩流露歡欣。對於有些人來說,出賣藝術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對於宋元明來說,藝術是他永遠不可能出售的骨肉,即使鬧了饑荒,也準兒割肉餵子,或者將藝術存於襁褓中。
我第一次要做他模特的時候,光是脫衣服那層我就抖了好久,他見我身體反應並不接受,嘆氣嘆了一半止住了,默默過來撿起衣服給我穿上。他給我穿衣的中途,我握住他的手,對他說,我就是冷,緩一會兒,緩一會兒就好了,你退回去畫。
他沒肯,掰開了我的手。他將他的嘴若有若無貼在我頭上寬慰說,我等你,順其自然。你看我們的感情也是害羞的,不能強迫的吧?
後來在某一晚月色里,黑夜與遮掩物替我克服了一大部分心理困難,我的身體才自然了一些,至少沒再發抖。屋裡沒開燈,拉過半邊紗簾若隱若現擋住了我的裸體,借著窗外清黃的微弱月色,他坐在床畔執筆,一絲不苟地進行人體素描。
窗外那冷光小心翼翼流連在我皮膚上,他的目光也一寸一寸而至,似乎微微顫抖著,連帶著他的眼皮和睫毛也在顫。我身體時涼時熱,外界的通感如冰櫃電源和點火開關,源源不斷在我身體上冰著火著,我僵硬得像打針後那陣兒的肌肉硬化,無法控制它的彆扭,但我的一動不動,恰好方便他素描。至於線條方面的美感,一定非常欠缺,但他沒有批評過我一句,甚至沒有叫我要如何如何擺姿勢,從我坐在窗邊準備好了,他便全神貫注開始描繪了。
我皮膚某些地方是粗糙的,腳杆上和手臂上還有些疤印子,以前干農活被割傷的,在心底上我不願意將這種表面的醜陋展現給他看,即使我知道只有膚淺的人才格外在意表面,但最膚淺的莫過於卑微的本人了。多虧今晚月光朦朧,它賦予我遮掩與美麗。
在經歷多次人體模特之後,我逐漸放開了手腳,剛開始只是在夜晚才敢做模特,然後嘗試在白天,後來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但我總是過於僵硬。他會去讚美我的身體,從不批評一句,我臊得同時益發自信了。
我身上的那些瑕疵在他眼裡是生動的美。我曾想過挪用從來不捨得花的錢去點掉臉上的雀斑,每每看到宋元明那張乾淨的臉,我就認為我的麻子不能被饒恕,加上我的同事跟我說,可以花點錢祛掉雀斑和痣這種破壞美感的罪魁禍首,我終於想花錢祛掉麻子。是宋元明告訴我說,我們國家的人缺少一種接受生動的瑕疵的勇氣,而這種生動也是美的。
有太多人一輩子都不能去從另個角度發現美,如果不和群體一樣,他們會感到害怕和空虛,於是拼命否認本可以充實自己的特點,而變得真正空洞。他又說。我身上的這些疤印是生活的痕跡,我的經歷與自信能給整體帶來魅力。不管他說得如何天花亂墜,我心底的空洞是從出身上根深蒂固的。
從出身上根深蒂固的弊端有時候難以改變,我的一切從簡,有時候會和宋元明享受生活的態度上發生碰撞,只是我不能坦然享受而已。
起初他還沒有畢業的時候,要買什麼,錢不夠了,我就會把我的工資塞給他。他接受我的錢財幫助時,必會說是借的,後頭工作了還給我。
城裡人的需求我總是不太懂的,他們常常買不必要的東西,買了又用得不平常不實際,只是愛若珍寶,或者是一時的珍惜,過後是遺忘與遺棄。比如我從未接觸過的觀星望遠鏡,他一時興趣衝動買的,觀了幾次天,差不多丟開了;他喜歡收藏價格不菲的打火機,又不抽菸又不燒火,和他手指頭談戀愛用的,摩挲來摩挲去,愛撫後則小心翼翼收放好。還有一雙又一雙的球鞋,特別是這類我看起來差不多的球鞋,在他眼裡是五花八門的。貴得把我這大活人賣了也沒這麼多錢,買了又放在那裡收藏著不常穿,不過可以拿來當「模特」,以便插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