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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她似乎是跟他說,有個和他相差不大的女孩子,各方面都相差不大,現在不想認識人家,也沒關係,都是慢慢來的,走到路口再深思熟慮抉擇,不慌的,不過他最好記下人家的名字,以後在公司遇到人家了,心裡有個數。

    帷帳遮住了他們,影影綽綽如何也看不清晰。他臉上也模糊一團,像夢裡記不住的無臉人,察覺他掛起乖順的模樣低嗯了一聲,忽然他臉就清晰了多,似乎是苦瓜那類的乖,嘴邊也是苦笑,但這種笑延長一會兒,對他自己也堅定保持著。仿佛女人被朋友羨慕有很多人喜歡,而這個女人苦笑了說煩惱。

    我疑心這是在做夢。他母親忽然不端莊了,瞥了過來的時候我也馬上閉上了眼,她喁喁私語地罵徐小姐厚臉皮,門都沒進,就那麼端身份,拿著雞毛當令箭。還真以為媽很滿意她?不過是沒路可走,才走她,媽說了,孟冬要是有小雁的脾性,小雁要有孟冬的背景,兩人這方面換一下,那才叫好。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被宋元明握住肩膀給送出門了,所以聲音也是漸行漸遠的。

    我仍以為這是在做夢,閉上眼,翻了身,繼續睡了下去,以便夢中夢。

    第二早我看見孟冬的時候,夢裡那些刻薄的話也不時飄到耳心裡去,讓我對孟冬生出了歉意。她親密拉住我的手說話,還說幫我打聽過了,宋元明家在城裡幾套房子呢,以後我是不用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的。要是成天住在這老房子裡面對那群長輩和妯娌,真是頭都大了,她都應付不過來,別說是我,一定日漸被他們……還是西方國家好些,不和公婆住,家庭之間保持距離,互不干涉。

    這話不曉得是不是被堂嫂聽見了,她端著水盆往外一潑,一副酸唧唧的嘴臉指桑罵槐。這潑出去的水就是收不回來的,有些人只在國外留了個洋什麼做派都從頭換到了腳,都該好好學學先輩錢學森,別忘本。

    孟冬忽地笑了,也意有所指地說,不曉得誰上次和怨婦們嘀嘀咕咕講婆婆小話,總有人中毒久了,患了斯德哥爾摩症,再說了拿錢學森來說婆婆媽媽的事,真是玷污了老先輩。

    堂嫂單手將盆子抵在腰側,趾高氣揚叉著窄腰,翻著她的三白眼又回,國外的月亮比國內的圓,想必國外的課程也相當圓,圓到足夠洗腦洗心。

    這時候有個長輩似乎是聽見口角,才出來假裝活動筋骨了。

    孟冬依然說,我在國內學習愛好夢想,被老師說不務正業的時候,你怎麼沒記著,我一啪痰糊住你眼睛了!

    孟冬有時候當著長輩的面,語出驚人。她仿佛是一件藝術品,能雅俗共賞。這是宋老太太上回讚美她的話。

    堂嫂氣得咬牙切齒,也潑辣罵了一句粗話。那出來活動的長輩大動作擺起姿勢,一邊退步打拳,一邊中氣十足地說,咳!這一招是海闊天空!

    我將孟冬拉走了說,你怎麼敢當著長輩這樣。

    她哼說,我又不跟長輩過日子,在他們眼裡我始終是外人,被冒犯了別指望忍一忍就過了,你厲害點,他們作賤你之前也得三思。

    我真是渴望她有我沒有的底氣。

    離開宋家前,小叔私下找過我,勸我記得回去看看姥姥,別在外頭憨傻傻地悶頭干,老人僅剩的光陰最不可磨,和家人相聚重要,身外之物不必看得太重。

    他說我的時候,自己卻漸漸紅了耳根子,也不時抿嘴舔唇,似乎底氣不足。他還曉得背著手望天嘆息,自己都沒能做到的事,又怎能叫晚輩信服。

    這叫躲在屋側的孟冬嘎嘎地笑,他掛不住臉問她笑什麼。她直言笑他模樣憨蠢。然後,兩個快步入中老年階段的痴男痴女你追我打,在廊里和屋裡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叫人的心臟驀地漏一拍,是一種鹿角頂破喉嚨的窒息感。宋元明說。

    我不由捂住自己的脖子,了悟笑了。

    宋元明想過要把地皮帶回公寓裡養,但又怕它的毛掉得到處都是,使室內不好打掃,所以走前到底沒將這可愛一併帶走。但其實我知道,他是怕我掃得麻煩,我們兩個,雖然都有參與家務,主要常常是我更主動也更有時間做家務。

    第12章 校青春

    他對你真好,還帶你回家。我茶樓的同事李琳達說。

    我無意識點著櫃檯上的收帳電腦,一面不停地刷新,一面說,好過的吧。

    …………他畢業前後兩年裡是我們感情頗深的時候。而我在經歷過門不當戶不對的見面後,深藏的自卑開始從泥沙底下浮出水面,儘管那些泥沙擁有凝緊力能暫時壓抑住它,但仍舊透過被時間沖刷過後的間隙慢慢滲上去,見了光後被定死,經由太陽暴曬消毒化為一種波光粼粼的坦然。

    我老實巴交的掙錢,也老實巴交的用錢。我個人的消費需求總能被壓制到最低,我不像有些女孩子能放開手腳花掉工資還無所察覺,就這份工資來說,我還要年幼一些的時候是沒敢想的。我最初眼裡的豐厚,在他人眼裡是非常微薄的,在幾年後的我眼裡同樣微薄。之後的我,也漸漸模糊我原先是用怎樣的意志力去壓抑,去苛待自己了。

    我不買昂貴的化妝品,我可以採摘免費的鮮花,搗鼓簡易些的胭脂;我不頻繁購買衣服,有的穿搭,體面些即好。不必要的一切,可以省下來的,我儘量為之。但在宋元明身上,是我唯一能釋放的時候,這時我的超額支出是安心的。因為當時那種擁有巫力的愛情,能替我覆蓋掉那像小螞蟻爬來爬去一樣的焦慮。大腦里發出的信號是,我為他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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