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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宋元明回來也看了那封信,他的側重點是,303應該用真誠這個詞語,虔誠是對信仰。他又揶揄我,說不定你成為了她的信仰。
他不急不緩的輕鬆語氣撫平了我的失意,我不喜歡自己無事可做,平常多將空閒時間拿來變著花樣給303和宋元明做飯,現在我又只剩下宋元明了,我還是要做精緻可口的飯菜,還是要做不知名畫家的助理,想了想沒有303,也沒什麼不同,我那點兒莫名其妙的焦灼漸漸消去了。
我和平常一樣主動幫宋元明打下手,過去在303身上關注較多,我其實沒有了解過宋元明的大學狀況。這天我才剛剛知道他學的是什麼專業,這讓我驚訝之餘,感到匪夷所思,繼而情緒又掉到了另一層低落上。
他一面極其認真地畫畫,像是要把自己的靈魂注入筆桿上,深深地刻進畫中封存住,一面漫不經心地說,他學的是工商管理,以後依著家裡的人際關係,能去好點的企業上班,都是已經安排好的事,他覺得家裡的提議也不錯。
我看著他捏得泛白的手指,產生一種奇怪的錯覺,認為畫紙被他戳破了,他的筆劃到哪裡,哪裡就給破了。等我回神一看,畫是完好無損的,那只是我太過擔心導致的神經兮兮的通感。
我有多明白他最喜歡的是畫畫,就有多疑問他為什麼不把畫畫當作職業和夢想。他理性地說,人得活得現實,他身處現實,怎麼能只有畫畫。
後來他講的話我沒怎麼細聽,大概是說他的畫技是從一個精神有宇宙那麼廣闊的世伯那裡學來的,這是真正開學的時候,在外面報的機構藝術班,讓他自滿又迷茫,不知問題所在,而不能再進步。從世伯打擊他畫技沒靈魂開始,他覺得自己回到了小學生拿油畫棒的時期。
宋元明呶呶不休講述那時學得有多困難,多挫敗,他完全是一張白紙,白紙上現在才好不容易有了點褶皺。
我建議他可以像街頭畫家一樣賣畫給別人,順從自己內心一點。又或者多搞搞宣傳後賣,畫得好,不如宣傳得好,現在人都這樣。
他凝了一下回答不這樣賣,又不是做生意,他垂著眉眼一時講自己不能賣掉他的藝術,寧願賺錢養起畫來,等自立了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他的目標是有一天能毫無顧忌做自己喜歡的事,但在我們這種社會,很有可能要等到退休以後;一時又講他母親認為這樣很不體面,是要朝他發瘋的,或者對他露出傷心的臉色,他不太能承受得住。
他又若有所思地說,人們常常侮辱藝術,連他也不可避免。
我不太懂他很多時候的話,也不太明白他的顧慮。可能我只顧著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303走後,我的生活愈發單一了,以前也不知怎麼就覺得303是我在城裡的精神夥伴之一。現在,我常常只能圍著宋元明轉,或者把剩菜剩飯餵給樓下的流浪貓。我發的工資一部分攢了起來,一部分用在宋元明身上,但我從來就不告訴他,我為他購買的東西花了多少心思,我給他做飯洗衣有多充實,我日復一日為我們的公寓打掃衛生又有多滿足。
我默默的付出,好像終於等到了回報似的,到了第二年他就準備帶我回宋家見見長輩了,那是我理解的。他說的是大過年應該一起回去過,老呆在外面,怕我忘掉什麼是熱鬧。
我哪管什麼熱鬧不熱鬧,我初次進城的那種忐忑和緊張感完全重現了。去之前由於我的不自信,一晚上無法睏覺,就向昏昏欲睡的他不停搭話。
我思慮半晌,以尋常的口氣說,你家挺好的吧……
「一般。」他的語氣我聽不出是真一般還是假一般,但無論如何這是真的。「你的一般在我眼裡就是富人。」
「真不如何,就是都有點文化。」他這次解釋的時候,我察覺他的睡意好像沒那麼濃重了。
「在你眼裡,再不如何,那在我眼裡都是……我怕他們看不起我。」我在床墊上翻來覆去的,惴惴不安,索性伸長了手拉開一點窗簾看暗淡的月色去了。
他忽而笑了,「真文化的人不會看不起人,對文化有的是敬畏,而不是優越。至於假文化的人嘛,該你憐憫他,你都憐憫他,他就更可憐了。」
他這明明是拐著彎洗刷我,我就笑了一笑說:「我憐憫你。」
他便誇我,「你聰明了很多,一下打破了這局。領你回家也不怕你被欺負了,誰要是這麼話裡有話,你也別怕,就這麼嗆回去。」
這時我雖答應著好,可真到了宋家,我慫得連久聞其名的理察都怕,它實在太肥大了,興奮衝過來的時候都能將人撞到地上去,宋元明險些撐不住,不禁踉踉蹌蹌地後退,一邊也忍不住蹂.躪它蠢嘟嘟的毛臉。
理察很自來熟,用它的大尾巴時蹭時甩初次見面的我,我被它的大尾巴打得有點疼,因為它體型巨大,面對它的親近,我不敢多動地受著。宋元明帶著我略顫的手去摸了摸理察,它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害怕,遂一屁股坐下去仰著頭給我摸,我喚它一聲理察,它汪了一聲兒,我才算和理察正兒八經的相識了,雖然還沒握手。
宋家的老房子我瞧著略眼熟,大體白牆青瓦,舊青苔久生於牆如皺紋,檐上還有古舊韻致的老石雕,周圍的房屋也多是這樣,鱗次櫛比,灰白絲雨迷濛,安靜坐落青山綠水中,已是一幅清清淡淡的水墨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