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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他總是能耐心的說服我,說服我那雞肋般的自尊心,使我漸漸坦然接受他的好意。
因為宋元明的租房是單身公寓,沒有多餘的房間,他特地從朋友那裡借了一個單人床墊過來,在窗邊給我安置了一個臨時床位。他是紳士的人,原先叫我睡他的床,我說自己喜歡看城市的夜景,所以靠窗的地方有了個屬於我的單人床位。
我在睡前對他保證,一定儘快找到工作,在幾天裡找到能包吃包住的工作。他倒不慌,也不覺得我給他添了麻煩,認為有人在這租房裡,使得屋裡添上了一些人氣。他還調侃自己吝嗇沒有給我鐘點工的費用,因為早晨我一看見他混亂的擺設,隨手亂搭的衣物,即開始了一發不可收拾的整理和打掃。
我開始嘗到挫敗的時候,是自己那初中文憑仿佛一團小雪球從雪山上滾下,一路不由分說沾走坡下的雪花泥,逐漸變成一顆巨大能淹沒人的雪球,遽然吞噬了我搖搖欲墜的自信心,這樣席捲而來又突然的衝擊。
在我們那個地方,它常常是我的驕傲,是我俯視鄉里人的資本。
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意識到那麼一張輕輕薄薄的紙會給我帶來多大的阻力。我不厭其煩進進出出那些眼花繚亂的場所,常常換來他們客套的假微笑或者毫不加以掩飾的鄙夷眼神,我那顆熱情的心逐漸涼了下去,最終不出意外的冷卻了。
我想起了姥姥說,在鎮上試一試的話。如果在鎮上我大抵不至於如此沮喪,可唯恐後悔的我,絕不允許失掉出來的機會。我懼怕姥姥把我嫁給別人,就那麼笑呵呵又慈祥的把我給嫁了,美名其曰,為了我好,實際上卻做著傷害我身心的事。
那天沒有星辰的晚上,我還是拖著身心俱累的軀體坐在了公寓樓道里,等宋元明下課回來。
第6章 我信你
很長時間裡,我坐在樓道里把我的臉沮喪埋在膝蓋上,惟有這樣我仿佛才能避開嘲笑我的那座大城……路人竊竊的低語,汽車清遠的鳴笛,不同樓重疊的腳步聲,我敏感的時候,認為他們好像都在用自己的聲音嘲笑我。即使我縮在角落裡,也與這座城格格不入。
接著我就聽見越來越逼近我這裡的腳步聲了,我因此還朝牆壁旁使勁兒挪了一挪,讓自己儘量不要成為任何人眼中的多餘物。
但是那個腳步聲似乎停下了,在我的前方,我緩緩抬起臉,便看見了一張能令我稍微精神的面孔,他出現的時刻,所有的聲音仿佛靜止了,我的耳朵里只剩下他發出來的聲音。「誒?……你在這兒等我嗎,怎麼不來找我拿鑰匙。」他頓了頓,目光深邃了些,「我覺得你應該先熟悉一下我們這邊,正好到了雙休日,我盡地主之誼帶你逛一逛。」他在黑暗中看著我睏倦的臉認真說。
我舒緩了神情,朝他展露一點兒微笑,「好啊,正好……我也沒找到工作。」
宋元明的身體被樓道陰影遮擋了大半邊,他和煦會心的笑容就像開在牆面陰暗處的綠色植物,緩緩修復了我頹喪木訥的精神面貌。我打哈欠伸懶腰的時候,他順手拉了我一把,我一起來就跟隨在了他身後,開燈時卻又搶在他面前,還為自己的勝利由衷而笑。
於是宋元明說,他有時為我感到擔憂的時候,下一刻我卻恢復了活潑,再過不久,我已忘了不愉快,反而只記得那些不算多麼愉快的愉快。例如我今天吃了什麼好吃的,我在街上看見了潮男靚女,我去了哪些地方。
宋元明問我最想去哪個地方的時候,我憧憬地看著他每天早上離開的那個方向說,大學。這兩個字輕輕緩緩從我嘴裡實實在在說出來的那一刻,我甚至害怕我身處城市只是一個幻覺,一個快要做完的美夢。
我只是一點點注意大學裡的任何角落----它基本的一切,堅固乾淨的牆面,宏偉聳立的高樓,平坦光滑的地面……寬路兩邊光禿禿的樹木我都覺得它像人一樣精神抖擻,無時不刻挺立著它在學校里該有的精神氣。
然後我腦海里浮現了我過去的學校,幾間簡陋的教室加上破爛的矮牆圍起來的學校,中間是一起風就沙塵滿天飛的沙場,最前面有一個不算穩固的旗杆。至於村里那小座破敗的學校就更孤零零了,只有那麼一間裂著縫的教室,宋元明他小叔來了以後還爬上爬下修繕了不少。
我現在都不想承認那是個學校,但宋小叔說,有老師有學生的地方就是學校。
我們漫步大學時,宋元明也想起了我家鄉的學校,他說,去過一趟後,他現在壓根不敢犯懶曠課,一那麼做的話,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在褻瀆山裡的孩子。
我倒不認為有何褻瀆,城裡的他們更需要追求精神層次上的文明進步,於是選擇廣泛,但就算失利一兩次,也有其餘的資源可以發揮。而我們一旦失利,則與錦繡前程此生都絕緣了。宋小叔從前粗略的講過。
我帶你去聽課。在大學裡宋元明不用問我想不想,他知道我在這樣的地方想要得太多太多了。他沒有在上課中途帶我進去,而是等人家開課前先混進去,他說如果老師講到一半自己又遲到最好就不要進去了,顯得不尊重人。我擔心蹭課被發現,他表示不要緊,除了學生會認出陌生面孔,老師通常記不得人,而且有時候連老人也會來蹭課旁聽,這樣熱愛學習的人,是受老師歡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