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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她把攢下來的錢都給我了。

    我眼睛又開始發酸了,食不知味地咬著饃饃側頭看向窗外。這一坨布包在我懷裡的溫度正在逐漸降低,我緊緊將它捂在了肚子上。

    記憶里這個時候的山谷一如既往那麼荒寂,遠遠望去,真有幾分月黑風高的味道,雖然這是黎明以前。天黑得那樣純冷,星星和月亮像是被謀殺了,寂靜也仿佛是哀默。只偶爾有幾戶人家的屋舍里傳來空蕩的犬吠聲,山谷始終是陰沉沉的詭靜,似乎要吞噬那些螻蟻一樣的人戶。天空里模模糊糊有一張暗存幽光的臉,一直延伸至山外,像烏黑的犬間或呲著牙,蠢蠢欲動。

    我看著外面慘澹的天色,想起以前念中學時,每天要痛苦地早起一個多小時,和村里年齡相仿的孩子一起走山路去鎮上。

    我們那個師生寥寥無幾的中學是沒有晚自習的,怕天黑了孩子們回不了家,或跌倒受傷,或遇到野物,或迷失在黑夜裡。

    眼下我又瞧著那些皺巴巴的紅票子,又想著我和姥姥一年的開銷用度極拮据,很難得添一件新衣裳,因為以前都得攢起來給我讀書,後來又得攢起來給我作嫁妝。姥姥怕我嫁妝少了,以後在夫家撐不直腰杆。

    …………

    然而現在,卻都這麼給了她眼中一事無成的我。

    第5章 在路途

    我第一次見到火車這樣的龐然大物,見它之前,我是那樣容易惶惶。

    不論是排隊等待,還是過安檢,我總是一副戰戰兢兢的緊張模樣,於是只能更用力地抱著我那土得不行的麻布袋,以此來消除一點我的忐忑不安。

    別人同我說話什麼的,我也吞咽著口水忙答應好。一股子清貧的鄉土氣息不用介紹便也這麼外泄了。我甚至感受到來自於茫茫然外界的輕視和嫌棄,心裡愈發低落了。

    幸得老郭先前親自將我護送了進來,不然哪兒是哪兒我都分不清,也不太好意思問人,問話的時候,我得深呼吸幾個回來,也會用宋元明的話給自己打氣兒。萬不可被自尊心迷惑,這樣念上許多遍。

    待我終於上了長不見尾的綠皮火車,踏實坐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我才敢於正視其他人,慢慢地打量車裡熙熙攘攘的一切。車內也有不少像我這樣落伍又實在的人,帶著更大的紅藍白三色的蛇皮袋,或者灰不溜秋的塑料麻袋。但也有很多帶的是優質的行李箱,看起來很堅固很光滑,不像我的袋子軟成矮焉焉的一坨。我衣物並不多,揀了看起來不算太舊的,越發沒幾件能看了。

    宋元明留給我的幾大百足夠買臥鋪的票,我為了省,還是拖來村里送信的郵遞員幫我買了硬座。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靜看著外面的風光給精神透透氣兒,心裡的不安逐漸減少了。

    瓜子花生礦泉水,飲料薯片八寶粥,來!麻煩把腳收一收了啊……

    推著裝滿食品小車的售貨員,在狹窄過道里斷斷續續前進。

    車上的食品我倒不敢買,聽說比外面要貴,就算是外面原價的零食我也不曾買。那麼多元錢的一份飯,我巴巴望了好幾眼更沒捨得買。幾天裡,全靠吃饃饃、喝水充飢,差不多就飽了。

    坐了幾天幾夜火車,我渾身腰酸背痛到比農忙時幹活還要累,頸椎泛疼,腰背也漲,導致頭腦發昏。加上生平第一次在身上揣了這麼多錢,因而睡得極淺,一夜裡不由自主要恍恍惚惚的醒來多次,慌慌地檢查我的錢財和麻布袋。對面還坐了一個呼嚕聲震響的中年人,周圍什麼樣可憐睡姿的人都有,狐臭、汗臭和腳臭混合起來的味道也早毒了鼻子。

    因而我剛下火車時,迎著清新凜冽的冷空氣,竟一時迷茫了分鐘余。

    火車站附近三三兩兩的黑車司機老招呼拖著行李的路人,也招呼過我,我擺擺手說要坐計程車,轉身卻拖著疲憊的身體四處問路找公交車坐。

    我磕磕絆絆的坐公交車,中間轉了多次公交車,有一兩次困得睡過去導致迷路,下車後分不清東南西北,分不清該坐幾路公交車,又是苦惱地看站牌又是找人問路。

    後來天黑了就坐不了公交車,我感到崩潰之餘,終於狠下心來花了一筆肉疼的錢坐計程車,坐了計程車又碰上要拼車的,初來時我並不清楚坐計程車是可以拒絕和別人一起拼車的,茫然而憨遷就了司機,唯恐給旁人添上了一丁半點兒的麻煩。

    遲遲到達宋元明的住所時,頭腦昏沉的我還是走錯了樓,敲錯了門。我還和對方互相歪頭打量了一會兒,是個邋裡邋遢又略奇怪的女人,她油膩膩的中長發掩了晦暗不清的半邊臉,神態遲鈍地著看我,整個人悶聲不響的,有些詭異。我嚇得連對不起也忘了說,趕緊跑出去藏到了拐彎處。等我後面再小心翼翼地探頭去看,那門已經關了。

    我最後也不算很確定地來到了一個門外面,敲了很多次門,裡面未有響應。直到對面那戶人進出,我問了一問,他說這裡好像是住著一個大學生,我才安心下來等待。

    我又累又餓又困,逐漸縮在門口的地毯上打起了瞌睡,同之前在火車硬座上一樣,又開始了渾渾噩噩的感覺,而這漆黑的門口風中要冷得多,門口的地毯成了我唯一能取暖的地方。

    我睡著的時候朦朦朧朧看見宋元明了,好像賣火柴的小女孩那樣,擦亮火柴看見了她想看見的。宋元明在昏淡的橘黃燈光里顯得格外夢幻,他捧起我歪著的腦袋說,我來接你了,我等了又等,你不在車站,我就趕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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