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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我心裡一酸,腳下卻跑得更遠了。姥姥又在後面遠遠兒地喊我,雁子!雁子!別在外面飛得太晚!
夜晚的霜露多了,雁子的羽毛將變得沉重,它飛著飛著,累死了便回不了家,回不了家便被野狼叼走,便餵那狼孩兒吃。姥姥從前愛講雁子被累死被叼走的故事給我聽,目的是要我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於是只要我一出門,她即大喊,雁子!雁子!別在外面飛得太晚。
我毫無目的地跑著,漸漸歇了下來,後知後覺發覺這是去小山坡的那條泥濘路。此時夕陽西下,連地上的黃泥也泛了金,水坑處被清風微拂而淺淺蕩漾,折射出碎碎的波光。我一路盯著腳下選了平坦的地兒踩著,出神中已到了山坡下頭。我駐足,抬頭一望,那上頭果然有一個胡桃色的穩固的畫架子,被畫架子半掩著的青年正全神貫注在紙上窸窸窣窣用功。
我才看得入神,又聽得一道溫懶的聲音發號施令道:「不來幫我洗筆,又想我給你畫呀?得,你就站那兒和風景相融,我獎勵你的。」
我突然來了氣兒,真討厭他說話的語氣!就蹬蹬從側面的石階爬上去,立馬撿起烏水裡的毛筆朝他畫上狠一甩,那幅油畫便橫出現一道粗粗的灰漬槓。我倒沒有幸災樂禍的心態,不禁退後一步感到心虛,氣餒地道:「我幫你洗筆打下手這回事,你就是吃定了我,你以為我愛洗筆呢,我就是喜歡看你畫畫。」
這些日子我看出來了,一天或幾天之中的一幅畫是宋元明最重要的成果。我坐地垂頭,撿起一根草茫然撥弄,默默等著他也朝我生氣的時候,我頭上忽然變得熱乎,被一隻手沉沉按了按,又略摸了摸。
我疑惑地抬眼一瞧,他在夕暉那明黃紅光中不由自主眯起眼,從上而下沉著注視於我,他臉廓被這刺眼的殘陽照得分明而又相融,那尚在發育的喉嚨藏於陰影當中,只見他喉結一動,方溫和地說:「我知道。」
「知道什麼?」我一下忘了先前的話,沉迷於他和他身後的景色,而痴痴地問。
「知道……」他一拖聲調,猛從我頭上扯了一根髮絲下來說:「你這兒有一根又粗又長的白頭髮。」
我悶哼那一聲被他聽見了,他又忙道歉道:「對不住,我只是不小心的,不小心的而已。」
他說著話也幫我揉著痛處,只是那一剎痛罷了,不過他願意揉,我也沒阻止他。我的注意點還在畫上,便伸長了右手指向那處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灰漬,刻意裝憨道:「我也對不住,只是不小心的,不小心的而已,沒別的意思。」
他倒噗一聲笑了出來,揶揄我,「你這是憨中透著聰明啊?」
我訕訕笑了笑,見他沒半點生氣,心底徹底踏實了。「怎麼辦?「
「這好辦。」宋元明轉過去坐好,把髒筆遞給我,又攤手示意我給乾淨的筆,我迅速洗乾淨一支筆交給他,也定定在旁邊看著他進行調色又塗塗抹抹,那一橫髒的地方不多時就給畫成了更美更烈的落日殘輝,卻有一種清清冷冷的淒感。
我先前站在那小山坡下頭的影兒宋元明也確實畫了點,眼下他全靠與我這些日子的熟悉、剛才的記憶和一些想像,很快也將村姑駐足端詳城市小伙的畫面完善了。
不過在他眼裡,這是少女和青年的鄉村邂逅。我糾結地說,我們這兒哪叫邂逅。
他唔一聲點點頭說,也是,你專門來給我打下手的,叫邂逅就太假了。
我卻又喜歡他用邂逅這個詞語,靦腆爭辯著告訴他,誰說我今天是來給你打下手的,我明明是和姥姥吵嘴才跑出來的,無意識跑過來的,沒有想到這裡來才到這裡來。
他定神細問我,「怎麼回事?不會又是為了相親吵的吧??」
我悶悶地嗯。
「你才十八歲。」他嘆道。
「這在村里已經是大大大姑娘了,她們有的嫁了幾年,有的生了孩子,也有的生了兩個孩子。」我又補充道:「別看容芳牛高馬大,其實她比我小兩歲,她念書不行,但是體力好,做農活厲害,不用媒婆上門,別家就眼巴巴去說親了,連容芳都相好了,我姥姥見了,心裡更急了。」
「這是不好的,風氣不好,本質更不好,你為什麼不……。」他停住了接下來要說的話,正眼瞧我,又唉聲嘆氣道:「算了,我要是多嘴那一句,就是何不食肉糜,我知道,你也沒法子,目前只能鬧啊吵啊,是吧?」
是的吧……
第3章 你可以
因前些天兒下過暴雨,小山坡附近坑坑窪窪的土坑全被填滿了水,泠泠的月光的映照下,下面的水坑波光粼粼,顯得四周清冷極了。宋元明看著下面靜謐的光景,時不時搓一搓褲腿,摸一摸頭髮,似乎欲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我們在小山坡已經呆了多時,姥姥來尋我的時候,我還拉著宋元明倉促躲到了樹林裡去藏身。他的畫畫工具當時全被匆匆混裝進了布包里,亂七八糟的,眼下也丟在了一旁沒拾掇。我原想幫他理一理,他已將我按到了山坡草地上坐下,喊我仔細看看月景。宋元明還猜,我一定沒仔細看過家鄉的夜景。
他說,山裡的景色一到了夜晚更是一番寂美滋味兒,滿天的繁星,連綿不絕的山峰,清新的空氣,在大城市裡不好見。霧霾能少一些,那已算是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