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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這時候,門外又來了一個人,穿得清爽體面,手裡還提了一瓶銀亮的保溫杯。

    容芳不笑了,而是一捂嘴感到恍然大悟,她太喜歡鬧人了,趕緊擺出讓位的架勢,還真出了門檻,並高喊道:「我懂了!城裡人!」

    宋元明不甚明白,他拉過吱呀搖晃的椅子穩穩坐下,邊問容芳在說什麼。我閉眼無力躺下,將被子拉起來蓋過了頭,動作一氣呵成,不言不語的。

    他便打趣我,人生了病,也會變害羞嗎?

    他強扯下我的被子,溫和地幫我把被子掖好,又拿過枕頭墊在我身後,諄諄說道:「要呼吸新鮮空氣,不能悶著,你們這裡空氣好,放心呼吸,你也要多喝水,促進新陳代謝。對了,我叔聽說你病了,就熬了點綠豆蒲公英粥,讓我給你帶來,這是降火的,多喝些。」

    他把保溫杯擰開,雙手捧到了我面前來。我低眼看裡面淡綠的粥水,撲面而來的氤氳熱氣即迷了我的眼,我嘴裡不由嘀咕了一句,還以為是你來看我。

    他豎耳一聽,彎眼與我對視,作古正經地問:「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我侷促接過保溫杯,岔開話說:「沒什麼,宋老師真好,畢業了還惦記我們,雖然嚴厲,私下裡特別好,我以前生病的時候,他也送過紅棗來,說我看起來貧血,要多補血,多吃點豬肝、豆腐、蛋黃……叫我姥姥給我做那些營養餐搭配。」

    我仔細想著,儘量還原宋老師的話。

    他見了我這模樣,微微前傾頎長的身軀,竟親昵摸了摸我的腦袋,也將手穿進我的髮絲里順勢一路梳了下來,最終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輕拍。「憨厚的姑娘呀,你確實貧血!看看你的頭髮稀疏發黃,明顯是營養不夠。你想吃什麼,來我小叔家蹭,他日子好著呢,是個有口福的人,不會虧待自己,也好客。」

    「我……不敢,跟老師吃飯,多不自在,要是用飯規矩不好,他要是抽出戒尺罰我怎麼辦。」這從骨子裡敬畏老師到惶恐的恐懼,我和容芳感同身受。

    宋元明卻哭笑不得,於是,他講起宋老師以前也做過混小子的事,也說他們私下相處更像是兄弟,沒有長輩與晚輩那一套。大約他們年歲相差不多的緣故。

    他眼裡的宋小叔,與我們眼裡的宋老師截然不同,我甚至不敢相信他嘴裡那位玩世不恭又執拗的人是宋老師。

    宋老師雖正值壯年,卻喜歡故作老成唬我們,特別是當年他二十出頭剛上任教我那會兒。因此,隔幾日我再見到看似古板的宋老師時,腦里不禁浮現他不著調的一面,總覺得哪裡有些怪異。

    不過,他在學生面前從來端端正正,沒有一絲不著調,舉手投足一副標準的教師範兒。近日,宋老師像往常一樣夾著書本,在狹窄的小路上碰見了我,還露出一些笑容與我打招呼。「嗌,你病好了嗎?前天青山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子給你熬了降火粥,好喝嗎?」

    我頓時一愣,連時時刻刻敬畏老師的心在那一刻也暫停了下。他見我一時沒反應,揶揄起我從前上課的時候,只要問住了我,我就這麼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樣,真是嬌憨。

    我轉身追上宋老師的步伐,原想問出口的話,變成了另一個平常的問題,「老師,他……你們怎麼都知道我病了。」

    他這時完全笑了出來,說我姥姥一路請大夫,一路大喊雁子發燒了,誰人能不知。噢,果然是我姥姥的作派。

    但我姥姥的另一作派使我頭疼欲裂,這似乎是從村長那邊發酵來的,但又似乎是她的本意,而恰好找到了形象的話,終於能理直氣壯發作出來了。四肢健全能下地做活的好男人都被挑光了,到時候誰在前面等著你??

    好的鳥都已經先飛了,笨鳥還在野地里瞎等春天來臨,春天沒來,倒等來了冬天,冬天要是真的來臨,你就等著被餓死,被凍死了吧!

    她老人家記性說好也不好,說差也不差。偏偏將村長這兩句奇奇怪怪的話記得門兒清。

    於是我明知故問,我為什麼會被餓死,為什麼會被凍死?我這十八年不活得好好的嗎?嘿,笑人。

    姥姥急那一下,沒多少肉的臉墩兒即刻泛了紅。她捂著下垂的胸脯,將她那薄癟又翹起的油壺嘴兒一抿,組好話語才諄諄告誡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小崽子,不是你姥姥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能活得好好的嗎?看我以後死了,往地上一躺,誰來照顧你!在這山裡頭,女人不靠男人,可怎麼活呀,退一步說,你能自己種田一輩子嗎?忒笑人的就是你!」

    一股莫名的怒火從腳底直竄到頭上,仿佛冒著一縷縷澀辣的煙氣兒,直嗆住了我,也悶住了我。我當即沖她大吼,「誰要種一輩子田了!」

    姥姥被我吼呆了,訥訥地問了一句,「你不種田你能幹啥呀?」她微垂已耷拉的黃眼皮,唉聲嘀咕道:「你啥也不會,你就算去鎮上學點什麼,也得嫁人,嫁了人你也得顧孩子,最後也都是白想。聽過來人一句勸,還是想想當下,正是好時候你不嫁,眼光太高挑挑選選,鬼影都沒……。」

    我不耐煩地捂住耳朵,奪門而出,卻還是聽見了姥姥後頭的那句話。你將來不能動了,誰又來給你養老。我百年後去了,怎麼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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