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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52:01 作者: 李庸和
宋元明那雙黑溜溜的眼睛裡突然有了異樣的神采,他激動的一把逮住了我的手腕,有些結巴地道:「你……你是懂的,我沒有對牛彈琴嗌。」他像往常一樣解釋道:「我只是高興,高興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於是他問我想不想聽聽外面的世界是怎麼樣的。我點點頭,他便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講了自己所見過的世面。他上大學啦,他去國外旅遊啦,去叢林裡探險啦,利用寒假暑假窮游做沙發客啦,總之,什麼能講的都講了一遍。
他最喜歡講的便是旅遊和野外寫生,城裡事雖講,講得沒那樣興致昂昂。
我在電視上也看過他說得那些,只是他講起來更生動了些,我還能提問,知道得也就更詳細了。但我知道得詳細以後,又想知道得更更更詳細。他也只好重新組幾句形容詞來精彩絕倫複述一遍。每一遍,我都聽得津津有味,仿佛我也見到了世面,吃到了山珍海味。
我也積極告訴宋元明,我最喜歡看院兒里十二寸大的電視機。
村里只有這麼一台。
我們似乎知足了,可是又好像不甚飽。如同姥姥從前吃不上大米飯,瞞著別家,鬼鬼祟祟喝點稀粥那樣,當下滿足了而又得克制貪婪。
第2章 不能飛
上一回村長心裡不痛快了,未料他變成長舌婦上門來,天花亂墜說一通多管閒事的話。
什麼雁子這麼大年齡再嫁不出去,四肢健全能下地做活的好男人都被挑光了,到時候誰在前面等著你家雁子??鬼都要去投胎,不等人,更別說是人了。
村長又拍手講起咱們村子裡哪個十八歲的姑娘生娃了,哪個十六歲的嬌女嫁人了。好命的鳥都已經先飛了,笨鳥還在野地里瞎等春天來臨,春天沒來,倒等來了冬天,冬天要是真的來臨,就等著被餓死,被凍死了。
他這一番話分明是催我姥姥趕緊把我嫁出去,這也確實給姥姥帶來了心理壓力,使其產生了焦慮感。她老人家一焦慮起來,便繪聲繪色模仿起村長那一番說辭,在我面前毫無意義重複幾十遍,造成我也產生壓力和焦慮感。
我心想,宋元明和我們不同,他能像雄鷹一樣展翅高飛。我卻還是個哺乳期的小雁,無法起飛,況村子裡似乎只我一個是雁鳥類的。宋老師說,大雁是不能單飛的。唉。
既然不能飛起來,我也不想聽宋元明講遠方了。那樣更絕望了不是麼。我沒有再去小山坡上看他寫生了,但小春倌跑來傳話說,城裡人在山坡上寫生缺了個有默契的幫手,不能再順心畫畫了,請我速速前去。
我費力抬起才從井裡撈上來的一桶水,大汗淋漓了,也不願意放下手中多餘的重量。姥姥從前就是這樣的。我就這麼提著水桶和小春倌說話。
不去啦,你給青山傳話,我要忙農活,要割很多豬草,要撿柴砍柴……還要相親,這陣子很忙很忙,叫青山重新找個幫手吧,噢!不能再找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她們也忙!要找……小春倌!你不就是現成的幫手嗎??快去呀!
說到後頭我吃吃笑了,喜笑顏開,也空出一隻手愉悅地擦汗。
小春倌頭搖得厲害,苦惱地說,城裡人不喜歡其他人幫忙,嫌他們不夠默契還淘氣,只有雁子和他最有默契。
不管小春倌如何請,我也不肯去,最後心氣兒一上來即沖她大喊,我是要去相親的人!沒空!
小春倌被我喊懵了,她愣過以後嘀嘀咕咕說,又不是你一個人相親,容芳也快相好了,可沒你這麼忙,奇奇怪怪。
等人走了,我不經意將沉重的水桶打翻了,繼而無力跌坐在了濕冷的地上,我思慮重了些,也忘了起來。我呆呆地望向廣闊又霧蒙蒙的田野,無論怎麼睜眼也看不清平常能看見的事物,眼前仿佛被一團霧氣給遮擋住了。我想,我只是太疲憊了。
餘暉漸失,天色已昏,喜歡捶腿的姥姥順著暗茫茫的小徑也回來了,她在院兒門檻上卻是一定神,連忙過來將我從地上拉起,心疼責備道:「你傻坐著幹嘛呀?還是濕的地兒。」
「羽毛要是濕了,就更飛不起來了,我知道,我不能飛。」我沙啞說著話,頭暈腦脹的。
姥姥順手一摸我的額頭,便驚叫道:「發燒了,發燒了你!怪不得說胡話!你哪裡有羽毛?你是人!是我孫女兒!只是名字裡帶一個雁字!」
可是我仍渾渾噩噩地問姥姥,我是大雁,你就不能是老雁嗎??
她露出心痛的表情,趕緊脫了自己的補丁外套披在了我身上,慌慌張張將我扶進了屋裡,又跑去請村裡的大夫給我治病。她還擔心問了問大夫,雁子是不是燒壞了腦子。
那大夫嗯一聲道,有可能。於是叫姥姥一整夜要給我勤換頭上的冷帕子,再弄點兒酒精給我擦手心,擦腳心,擦腹部……燙的地方最好都擦一擦。
姥姥衣不解帶守了我一整夜,我第二天中午退燒了,她才肯放心睡下。容芳從老輩那裡知道我病了,便來看我,還和我講起她家來提親的男人,她講起來的時候大臉紅通通的,仿佛她才是發燒的病人。她嬉笑一會兒,又問起我相好了男人沒,是本村的還是鄰村的,亦或者是鎮上的!
我稀里糊塗說是城裡人。
她便捧腹大笑說,你還沒退燒嗎?做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