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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40:03 作者: 賀喜
    我跌跌撞撞,用僅存的左手摸出槍來,側身對著後面來者就是一槍。我用屁|眼想都知道打不中,但有人絆了一跤,同伴以為是給我打中了,都是一驚,速度慢了下來。而齊金明抓著欄杆向我躍來,一下將我拉了上去。

    追兵開車又追了我們一陣,到底還是趕不上火車,漸漸落了隊伍,很快地,一輛接一輛都不見了。

    我一身大汗,累得虛脫,躺在煤上,火車吭哧吭哧,十分催眠,我一下就睡了過去。等我醒來,天色熹微,晨星寥落,周圍自然環境大不相同,多了許多植被,想來該是離開新疆,進入青海了。

    我一看手錶,凌晨四點,再一看身邊,齊金明側躺在我身邊,雙眼闔著,也是累了,還沒醒來。

    我沒去打擾他,而是坐了起來,放眼四周。沿鐵路望去,草原莽莽,山河廣闊,加之半夜曾有微雨,此時空氣濕潤,令人神爽。我深吸口氣,撫上胸口,又摸到了玉佩,心情頓時澎湃,禁不住想吟詩一首,一開口就是「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

    我聽見齊金明在笑,低頭一看,他沒睜眼,眼球不停轉動,假寐罷了。

    我覺得有點丟臉,不再開口。齊金明一手撐起腦袋,一手擺了一下:「沒事兒,你繼續,我不打擾。」說完這句,他頓了一頓,接道,「念得挺好,大氣。」

    既然他已發話,我也只好繼續,什麼虎踞龍盤今勝昔呀,天翻地覆又慨而慷了。結果吟到「宜將剩勇追窮寇」的時候,我尷尬了,仔細想來,我們就是窮寇啊,被人追得屁滾尿流,還好意思在這裡吟詩。

    齊金明翻過身去,躺成一個大字,又呼出一口濁氣,那一瞬間,鞣革鐵鏽之味滾滾而來。他的姿態閒散,神色放鬆,甚至發出了開心的哼哼,並非是在勾引,或是意欲承歡。我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人如此,只為了自己而散發信息素,仿佛天地間唯他一人,他的心神馳騁在那片疆域,風沙狂盪,他倒逍遙。

    齊金明用氣味洗劫了我,搞得我思維一片混亂,就在此時,他沖天翹起二郎腿,竟然接著吟詩:「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這時晨夜交|合,日月同天,我跌坐在齊金明身旁,終於看明他的面容。我無意去描述他的眼睛到底是大還是小,鼻樑是高還是低,因為這只能讓一千個看客心裡出現一千個齊金明。我只想說,齊金明如果好生打扮,必然是人中龍鳳,只是平時穿得像個野人,但即便這樣,在老A間也算絕對扎眼。這時我突然想起甜甜所說的故事,心裡冒出疑問,為什麼在甜甜的形容里,他不受人關注,且常年掉隊,還能不為人所發覺?甜甜說那是十年前,齊金明今年撐死三十,十年前就是二十,可能更小,十七八歲,這樣一個美貌男孩跑江湖,與掉進狼窩無異,他在變成今天這樣之前,是否經歷了很多?

    疑竇叢生,撲朔迷離,想著想著,我走進了死胡同,但也只是臆想,也許只是甜甜胡亂措辭,自己都沒意識到錯誤罷了。

    煤車繼續向中原挺進,途經陝西時,齊金明帶我跳了車,又摸上另一列火車。他說在煤車上時他已和家裡聯繫,有人會在西安接應我們。

    我上了火車,大有探險家重返人類社會之感,看見小孩哭鬧、男人打撲克、女人泡方便麵都覺得很有意思。由於我倆是逃票上車,且身無分文,只好一直躲在車廂連接處抽菸。煙越抽越寡,我肚子直響,於是在乘務員推小車過去時,齊金明給我偷了兩條康師傅餅乾,藍莓味兒,全是香精添加劑,我平時根本看都不看。可這玩意兒後來愣是成為我後半輩子最愛的零食,因為當時真的太餓,這東西又甜得發瘋,大旱逢甘露,給我留下的印象太美好了。

    老有人路過我們去上廁所,經過時總得看我們兩眼,看得我渾身不自在。齊金明說,他臭味熏天,我鬍子拉碴,看著就像小偷,人家不防才怪。

    我真是欲哭無淚。半年以前,我還是一個浙大高材生,中國古代文學專業,出入文博館,往來無白丁;現在我逃票坐車,蹲在角落,滿嘴餅乾渣子,被過路農民當成小偷。實在丟不起那個臉,我於是脫下外套罩在頭上,一邊抽菸,一邊吃餅乾,齊金明笑,說現在不像小偷了,像被抓的嫖客。

    這時廁所終於空了,齊金明轉身溜了進去,我以為他要上廁所,他卻在進去的幾秒後,又忽然把門打開,伸手招呼我過去。

    我一進去,齊金明就反手將門鎖上,我咋舌,心想這是要廁所Play麼,想到這兒,我馬上搖頭,什麼鬼念頭。這兒也太窄了,我背靠鏡子,腰後咯著洗手池,齊金明兩腳分開,跨踩在蹲坑上,向後靠另一邊牆,我倆身體成一個V字形----不過這也不是問題,主要是,齊金明根本就不可能看上我啊。

    齊金明闔眼,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看上去很疲倦。他說:「知道你不想在外面,就在裡面休息吧,一會兒快到西安再出去。」

    我說:「你還挺貼心的呢。」

    他說:「還有。」

    我問:「還有什麼?」

    他說:「還有,我狀態不太好,外面人太多了,味道雜,不舒服。」

    我這才發現齊金明狀態不佳。一般來說信息素會在人身上成無形籠罩狀,但齊金明現在的氣味萎靡地攤開出去,像是累了,又像是即將發情,無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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