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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27:55 作者: 酒小七
    小元寶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好好走路。」

    他一隻手臂繞過去攬著她,幾乎把她帶進懷裡。

    她靠在他身上,走路便穩當了些,一邊走,她一邊喚他,「小元寶。」

    「嗯?」

    「太爺要走了……」

    然後他聽到她小聲的啜泣聲。

    哭得那樣傷心,僅次於在賭場輸光家當。

    他一邊扶著她,輕聲安慰道,「以後或許有再見之日。」

    林芳洲也不管他說什麼,只管自己哭。醉鬼撒起瘋來,向來沒什麼理智可言。

    小元寶悄然嘆息。寂寂黑夜、春風春雨之中,他的聲音幾不可聞:「我陪著你啊。」

    她哭得正盡興,也沒聽到他說什麼,也沒回答。

    回到家時,林芳洲哭累了,往床上一滾,睡死過去。小元寶幫她除了鞋襪,蓋好被子。他又打了熱水,用濕手巾把她的臉和手都仔細擦拭一番。看到她的指甲長了,他拿過剪刀,坐在床邊幫她把指甲剪了。

    一邊剪指甲,他時不時抬眼看她的睡顏。

    她睡得很安穩,長睫毛翹著,往臉上投下一片羽毛般的影子。睡夢中她舔了舔嘴角,說起了夢話:「還吃想滴蘇鮑螺。」

    燭影搖曳里,他低頭輕輕牽起嘴角,道,「沒心沒肺。」

    ……

    林芳洲宿醉有些難受,第二天當差時無精打采的。衙門裡最近也無甚公事,王大刀他們在一起一直討論做萬民傘立功德碑諸事。太爺離開那天的儀式比較多,全城百姓都會去相送,又要做萬民傘,又要脫遺愛靴,還要立碑,還有人提議要立生祠的……林芳洲也插不上什麼話,就在一旁聽著,王大刀問她意見,她就說:「我不懂這些,需要我們湊多少錢,你直說,我絕無二話。」

    王大刀說,「我也不懂,咱們就是在一起說些閒話,真正主事的是主簿他們。但是主簿說了,希望兄弟們都出些主意,把事情辦得又紅火又好看,給咱太爺揚威立名。」

    「我回家問問我兄弟吧,他讀書多。」林芳洲說起小元寶,連眉毛上都是自豪。

    傍晚小元寶回來時,帶回來一包滴蘇鮑螺。

    林芳洲很驚喜,「這個好吃!我昨天在太爺的踐行宴上都沒吃盡興呢!端上來就被搶了。汪鐵釘吃得最多,氣死我了!」

    小元寶莞爾,「不要生氣,管夠。」

    滴蘇鮑螺是比較珍貴的點心。用牛奶的油做成,裡頭加了蜂蜜和糖,擠出來時一枚一枚的狀似螺獅,因此得名「滴蘇鮑螺」。這小點心,入口即化,香香甜甜,味道和口感都絕佳。全永州縣,只有望月樓有賣,還貴。平常人家自然不吃,只是請客或者過節時才會買來嘗嘗。

    林芳洲一邊吃著美味的滴蘇鮑螺,一邊對小元寶說,「我問你個事。」

    說著把王大刀他們商量的太爺的送行儀式說給他聽。

    小元寶耐心地聽完,最後搖頭道,「我看不必。」

    「啊?」

    「你們不了解縣令。」

    「什麼意思?」

    「潘縣令從來思慮周全,不會讓縣民大張旗鼓送行的。以我之見,等新舊縣令交接完成後,他多半會輕車簡從低調離開。」

    林芳洲不太信,「為、為什麼?縣令挺喜歡熱鬧的呀……」

    「他是喜歡熱鬧,且並非淡泊名利之人。只是,你可知道,那楊仲德離任之時,他治下百姓送了他什麼?」

    「什麼?」

    「送一塊匾,上書『天高三尺』。」

    「什麼意思?」

    「天高了三尺,是因為地低了三尺,地之所以低三尺,是因他楊老虎貪得無厭,刮地三尺。」

    林芳洲恍然,拍手道,「妙哉乎,真奇妙也……」她激動得開始扮斯文了,樣子有些不倫不類。

    小元寶眉頭跳了一下,無奈地看著她。

    林芳洲問道,「可這和咱太爺有什麼關係?楊仲德被人侮辱是他罪有應得,咱太爺受百姓愛戴,這也不是他的錯吧?為何要低調?」

    「官場之人,都要臉面。楊仲德被人送個『天高三尺』,已淪為笑柄,他在縣衙坐鎮,你們去縣外送行。你們越是大操大辦、依依不捨,就越是往那楊仲德臉上扇。楊仲德心胸狹隘,昏庸無道,若因此記仇,遭殃的是全縣百姓。潘人鳳若考慮到這些,必不肯受你們惜別之情。」

    林芳洲覺得小元寶說得有些玄乎,她將信將疑。

    萬民傘啊功德碑啊什麼的還在做著,主簿已經統計好想要脫太爺遺愛靴的人。所謂「脫遺愛靴」就是送行時百姓上前把太爺的靴子脫下來珍藏好,以示對太爺的敬愛和不舍。統計好人數,主簿才好給太爺多備幾雙靴子,總不能到時候光著腳走路。

    把這些都打點停當後,那楊仲德來和潘人鳳交接了。

    楊仲德今年五十多歲了,留一把稀疏的鬍子,一雙耗子眼,看人時總讓人覺得他不安好心。

    楊仲德看到潘人鳳的第一眼,就很不喜歡這個人。

    原因無他,潘人鳳是進士,而他楊仲德只是個舉人。

    在官場上,家世也好、師承也罷,這些差距都不重要,可以彌補。但是官場上有條涇渭分明的線,這條線仿佛一條天塹鴻溝,把人分為兩大類。

    這兩類人就是進士和非進士。

    進士們升官快,前途好,朝廷重臣,除了那些武將,都必定是進士出身,這是不成文的規定。非進士們只能給進士打個下手,有些甚至連官都撈不到做。像他楊仲德,舉人出身,能做到縣令,已經算非常的出類拔萃了。

    潘人鳳是兩榜進士,天子門生,長相也是器宇不凡,與楊仲德站在一起,判若雲泥,楊仲德面上很是掛不住。出身是楊仲德的心病,交接時潘人鳳自覺說話辦事沒什麼疏漏,奈何看在楊仲德眼裡,全是疏漏,全是不安好心的炫耀。

    交接完,潘人鳳不願多留,當天便走了。走時只乘一輛馬車,帶兩個家丁,留餘下的家人隨後打點好再追上去。

    他走得太快,永州的百姓們都不及相送。

    楊仲德聽說此事,捋著鬍子心道:倒還有幾分識相。

    潘人鳳離開後,王大刀他們都向林芳洲豎大拇指:「你兄弟真神啊,這也料到了。」

    「那是呢,我都懷疑他會算卦,」林芳洲有些得意,又說,「我家小元寶還說了,新縣令來了,必定要先立一立威,處置幾個人,再獎賞幾個人,這都是常見的套路。咱們都留心一些,不要被楊老虎抓到把柄。」

    眾人笑:「還說我們呢,你且先改一改口吧!」

    這幾人在衙門裡行走愈發謹慎,沒幾天,那楊老虎果真下重手處置了幾個胥吏,幸好林芳洲他們一般兄弟提心弔膽的,倒不曾犯錯。

    可惜,林芳洲在衙門裡不曾做錯事,在衙門外,卻做了一件錯到離譜的事。

    第24章

    這一日休沐,林芳洲閒來無事,就和小元寶一同去城外的臥佛寺里玩。臥佛寺的香火很旺,和尚們很有錢,用金子把臥佛鍍了。好大一尊臥佛,連腳趾fèng都是金的,太陽下一曬,金光閃閃的,亮瞎人眼。

    諸神佛鬼怪,小元寶統統不信,不止不信,還有些反感。林芳洲很理解他,畢竟他爹就是因為信了和尚道士的話才鮮少與他見面,他從小就被其所害。

    不過,小元寶覺得佛門勸人向善這一點也還可取。

    林芳洲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她去臥佛寺玩,純粹就是去玩,順便買些臥佛寺特有的素食。臥佛寺的和尚們很會迎合俗人口味,用素食做了各種仿葷菜,什麼假魚翅啦、假燕窩啦、假蟹粉啦,應有盡有,吃起來很像那麼回事,還便宜。

    臥佛寺建在半山腰上,大殿東邊是一條環繞各殿的小路,路邊種著許多樹,鬱鬱蔥蔥,時有鳥鳴,往山下望,是一個月牙形的湖,波光粼粼,湛藍清澈仿佛嵌在山間的一塊寶石。倒好一個觀光的所在。

    林芳洲順著小路往上走,一邊玩一邊看,見到那路邊種著的一排大桃樹,此時節桃花已經謝了,樹上結了許多桃,還沒長開,只有彈丸般大小。大桃樹上邊,有個鳥窩。

    臥佛寺不許殺生,這裡的鳥尤其多。

    林芳洲玩心頓起,爬上桃樹,想要看看那鳥窩裡的是什麼鳥。小元寶在下面說道,「不要掏了,掏回去還是要被九萬吃掉。」

    「我不掏,只是看看。」

    「你當心些。」

    林芳洲爬上樹,見那鳥窩裡的是三隻小黃鸝,大鳥不在。黃鸝鳥一般住在高樹上,臥佛寺不殺生,慣得這些鳥膽子也大了,不怕人,在桃樹上築巢。

    小元寶在下邊問:「看夠了嗎?」

    「看夠了,是黃鸝,不能養。」林芳洲有些遺憾。

    黃鸝鳥不能養,倒不是因為它難養活,而是因為它的毛色深黃,與龍袍的顏色相近,尋常人家禁養此鳥,只有皇室才有資格養。

    「看夠了就下來。」小元寶說。

    林芳洲正要下去,不經意間往下一瞥,看到那高牆裡邊一個院落。院子不大,種一棵老梅,幾株花糙,疏疏落落,倒很別致。

    梅樹下一個石桌,桌旁坐著一個小娘子。

    小娘子打扮得素淨淡雅,身段風流,林芳洲往下看時,她也抬頭往上看,四目相對,林芳洲暗暗贊道:好一個美人!

    小娘子歪著頭,好奇地看她。

    林芳洲朝她咧嘴一笑。

    小娘子看著那牆外桃樹上的年輕人,也笑了,問道:「現在桃子還沒熟,又不能吃,你摘桃子做什麼?」

    林芳洲有個見到漂亮娘子就想調戲的臭毛病,見院中這娘子穿得樸素,想必不會是什麼富貴人家,她又嘴欠了,yín笑道:「我這裡卻是有個熟了的好桃。」

    小娘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林芳洲調戲過很多姑娘,都是聽到她說葷話就紅著臉逃開的,頭一次遇見這種不怕的,她也有些愣,心道:難道沒聽懂?

    正在這時,那屋子裡走出一個丫鬟,手裡端著一個茶碗。那丫鬟,林芳洲是認識的,正是縣衙裡頭奉茶的丫鬟月香。

    月香走過來,一看到樹上的林芳洲,登時柳眉倒豎,怒罵道:「林芳洲!你狗膽包天!楊太爺的如夫人,也是你能衝撞的?!」

    林芳洲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松,竟從桃樹上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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