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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2:27:55 作者: 酒小七
林芳洲有些聽不下去,「餵……」
小元寶卻點了點頭,「好,我學。」
……
永州一帶的風俗,中秋夜幾乎家家戶戶都放河燈。林芳洲買了兩個河燈,晚上同小元寶一起出城放。那河邊早聚集了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林芳洲怕與小元寶走散,便一手拿著河燈,另一手牽著他的手。
林芳洲的手又細又軟,小元寶反握住她的手,跟著她在人群里穿梭。
天上掛著一面月亮,銀盤一樣,地上千千萬萬點亮的燈火,把本來冷清的河岸映得有些溫馨。小元寶一開始被林芳洲牽著走,走著走著,他突然走到前面,牽著她。
又走了一會兒,他停下來。
林芳洲問道:「怎麼了?」
小元寶站在一棵樹前,說道,「就是這裡。」
他仰著頭,她看到他在笑。月光與燭光的映照下,他的眸子燦若星辰般,那樣的明亮乾淨,他笑吟吟的,嘴角微微彎起來,又重複了一遍,「就是這裡。」
林芳洲有些莫名其妙,她說,「這裡就這裡吧。」
然後領著他,把燈送進河裡。
兩盞蓮花形的小河燈隨著水流悠悠漂走,越漂越遠,接著混進千萬盞燈里,順流而下。河面上浮著一盞盞小燈,仿佛一條鑲了無數寶石的錦緞。
林芳洲終於再無法分辨哪一塊寶石是她的。
她站起身,眼望著河面,問他:「小元寶,你想家嗎?」
小元寶搖了搖頭,「不想。」
「胡說,你不想你娘嗎?」
「我娘生我時難產死了,我從未見過她。」
林芳洲覺得小元寶好可憐,她摸了摸他的頭,又問,「那你爹呢?」
「我爹聽信讒言,認為我與他命格相剋,父子不宜照面,因此,我很少見到他。」
林芳洲簡直無語,很想痛罵一頓,但那畢竟是小元寶的爹,她也就不好意思罵了,只是說道,「你爹他怎麼可以這樣對你?」
「我也想知道。」
「那,你家裡就沒有值得你惦念的人嗎?如果現在可以平安回去,你,會回去嗎?」
「我希望永遠不要回去。」
林芳洲聽得一陣心酸。她低頭看他,見他面色平靜,無悲無喜的樣子,她很難想像一個小孩到底要經歷什麼,才會導致現在這樣心堅如鐵。
她彎腰,額頭抵著他的額頭,笑嘻嘻地看著他的眼睛,「小元寶。」
「嗯?」
「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
「嗯。」
他寧靜的面龐綻開笑意,她看到他眼裡泛起晶瑩的淚花。
「小元寶?」
「嗯?」
「你剛才有沒有許願?」
「嗯。」
「你許的什麼願?」
「我今晚想和你睡。」
「滾……」
「果然,說出來就不靈了。」
……
第21章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不知不覺間六年過去了。
這一年林芳洲二十三歲。她十七八歲時還偶爾有人給她說親,後來因為經常調戲良家婦女,漸漸的花名在外,媒婆們就集體放棄她了。
有人說林芳洲活該。對於這個局面,林芳洲很滿意。
她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小元寶有時候也說她幾句,可惜她是「長兄」,所謂「長兄如父」,小元寶奈何不得她。
小元寶的變化很大。
往常瘦瘦小小的,野鴨子一般,這六年,他就像風調雨順年景里的一棵高粱,長勢喜人,如今他個頭躥得,已經比林芳洲高出了多半個頭。
林芳洲以前還能提著他的耳朵教訓他,如今只能仰著頭和他說話了。她若想再提他耳朵,還需他彎腰配合。
這讓她覺得自己有那麼點……嗯,威嚴掃地。
王大刀說,小元寶之所以能長高個子,是因為他堅持跑步、習武,強身健體,王捕頭真誠地建議林芳洲也這樣做。
林芳洲懶骨頭一把,堅持了半天就喊累,從此不了了之。
有時候她很佩服小元寶,說做就做,說做多少就做多少,絕不偷懶耍滑,哪怕累得要死,也咬牙拼著那一口氣。
林芳洲承認自己做不到。不僅她做不到,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做不到。
小元寶不僅跟王大刀學了他祖傳的刀法,還和縣裡一個有名的鏢師學暗器。他學了三年,暗器打得有模有樣,那鏢師讚不絕口,經常勸小元寶跟著他去走貨。
嗯,反正小元寶能文能武,智勇雙全,他就是林家的驕傲。
林芳洲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培養了小元寶。
清明節剛過,天氣漸漸暖和起來。林芳洲吃過早飯,搬了桌椅在外面曬太陽。昨天下了一場小雨,今日空氣清新濕潤,天空碧藍碧藍的,看著讓人心生歡喜。
她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一邊吃瓜籽,一邊看不遠處的小元寶練暗器。
今日是休沐日,她不用當差,小元寶也不用上學,此刻他抓著一把暗器往樹上打,練那「百步穿楊」,林芳洲也看不出他的章法,只知道那樹上的鳥都被他嚇跑了。
有人行道過時,都要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十六歲的少年郎,出落得芝蘭玉樹般,俊美不凡,氣度從容,神采飛揚。見者都要從心底里贊一聲「好後生」!然後再嘆一聲:嘖嘖嘖,這樣的美少年,怎麼會和林大郎那種貨色是兄弟呢……
林芳洲見怪不怪,心道,我十六歲時,也是被讚美少年的!
可惜她這麼多年把名聲都敗壞掉了,旁人看她時,總忍不住聯想到她調戲婦女時的嘴臉,導致她雖臉蛋還是那張臉蛋,氣質卻平添了幾分猥瑣。
駱少爺一手提著鳥籠子,一手牽著他四歲的兒子,走過。見到林芳洲時,駱少爺朝她招呼一聲,「芳洲,吃了?」
「早就吃了,駱少爺你又去斗鳥?」
「嗯,去玩會,你去不去?」
林芳洲很想去,可惜……她搖搖頭,「我沒有鳥。」
駱少爺不以為意,道,「看看熱鬧。」
林芳洲猶豫了一下,抬頭見小元寶已經停下來,正在看他們。她搖搖頭,「不去了。沒錢。」
斗鳥的時候難免要壓勝負,這也是一種賭錢的花式。林芳洲已經不怎麼賭錢了,只偶爾手癢得極了,才玩一兩把。
駱少爺瞭然地點頭,笑道,「我知道。你把錢都送給美玉娘子了。」
駱家小少爺仰頭問他爹,「爹,美玉娘子是誰呀?」
「小孩子不要瞎打聽。」駱少爺說著,扯著兒子與林芳洲告別。
林芳洲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和手裡提的畫眉鳥,她多少有點羨慕。
她也是養過畫眉的,養過好幾隻,都沒來得及調教,就被九萬吃了。
九萬不喜歡他們身邊養別的鳥,養什麼吃什麼。
後來林芳洲就不養鳥了,也絕了斗鳥的心思。
駱少爺走後,小元寶繼續練暗器,林芳洲繼續一邊磕瓜籽一邊看他練暗器。
提壺賣漿的婆婆走過,一手提著裝涼漿的大瓷壺,另一手挎著個柳條編的籃子,籃里裝著五顏六色的鮮花。
「涼漿----又酸,又甜,又好喝又開胃的涼漿----大郎,你喝碗涼漿?」
「好呀。」林芳洲正好吃瓜籽吃得口乾,於是進屋拿了一個黑色的瓷碗。
婆婆往那瓷碗裡倒了整一碗,一邊說道,「大郎你這碗大了一些,多的算是饒你的罷!」
白色的半透明涼漿倒進黑色瓷碗裡,黑白相襯,倒很好看。林芳洲一邊掏錢,一眼看到那花籃里的各色鮮花,問道,「花也是賣的?」
「是呢,昨日下了雨,今天剛摘的,新鮮得滴水。」
林芳洲又買了兩朵花,一朵紅的山茶,一朵白的玉蘭。
婆婆把涼漿和花都放好,接著對林芳洲說,「我前兩天看到臨縣那說媒的張婆子,她說臨縣的張大官人家有個小女兒,今年才十四歲,出落得……嘖嘖嘖,嫩蔥一般……女紅做的很好,又孝順。」
林芳問道,「是要給我說親嗎?」
噗嗤----婆婆笑了。
林芳洲有些尷尬。
婆婆也有些尷尬,掩了掩嘴角,道,「姑娘才十四歲呢,比你小太多,怕不對你的脾氣。那張婆子,和我打聽的是你兄弟。」
林芳洲瞭然,點點頭道,「行,我問問他的意思。不是我吹牛啊----給我兄弟說親的太多了,要踏破門檻了呢,只是這小子脾氣擰得很,也不知怎的,這個也不願那個也不要。」
婆婆勸道,「他是個年輕人,臉皮薄,你是他哥哥,長兄如父,該給他做主,不能由著他性子來。」
林芳洲點頭稱是。
婆婆走後,林芳洲端碗喝了口涼漿。那涼漿是用米湯發酵所制,又酸又甜,十分慡口。林芳洲喝得美滋滋,又拈起那多山茶花,往頭上一插。
小元寶扭頭看了林芳洲一眼,但見林芳洲頭上簪紅花,正笑吟吟地望著他,那一瞬間他看著她的笑臉,只覺精神搖盪,一支暗器就這麼打偏了。
他不再練功,走過來坐在她旁邊。
林芳洲遞給他一方擦汗的帕子,他沒有接,而是湊過頭來等著她來幫他擦。
她直接把帕子扔在他臉上,「多大的人了,還撒嬌。」
「沒有撒嬌。」小元寶拿下那帕子,自顧自慢慢擦汗。一邊擦汗,他一邊問道,「美玉娘子是誰?」
他耳力很好,方才她與路人交談,他都聽到了。
林芳洲說,「小孩子不要瞎打聽。」
「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是呢,該成親的人了,我說小元寶----」
他突然打斷她,「你不要再叫我小元寶了,我已經長大了。」
「那叫你什麼?大元寶?」
他低下頭,林芳洲只看到他輕輕牽起的嘴角,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林芳洲問道,「你笑什麼笑?可是又在憋什麼壞水?」
「沒有。」
林芳洲指了指自己頭上的紅山茶,「好看嗎?」
他認真地盯著她,輕聲答道,「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