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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51 作者: 瞬間傾城
    重新踏上這個江南小鎮,濕氣分外凝重,凌棠遠不停的摟緊我的風衣,習慣北方暖氣的他覺得乍暖的南方著實有著透骨頭fèng的陰冷,我相信他一定很不適應,但他習慣性的先抓緊我衣服前襟。

    曄曄已經回家休養,我們從縣城輾轉回到家,再次踩在青石板路上,想起從這裡出去時的無奈,有些惆悵傷感。

    原本以為街那頭會有他的身影,結果不見。卻無意中影影綽綽看見一個高大身影,分外熟悉竟似孟嶼暮,我疑惑的看著凌棠遠,他瞥了我一眼表情倒還算鎮定。

    鐺鐺聲響在小鎮巷子裡迴蕩著,他好像正在修理什麼。

    我們再走近,才發現孟嶼暮正在門口修著我和曄曄常坐的石階門坎。

    鄰居家的孩子們都一窩蜂的圍著他,伸出小手不肯離開。顯然他已經在這裡住了很久,久到那些孩子嬉鬧著跟他要糖吃,久到他身上穿著母親給父親織的灰綠色的老氣毛背心,我佇足,凌棠遠靠著我的背,手攬住我的腰。

    就在這時母親端水出來遞給他,孟嶼暮笑著接過一口氣喝個乾淨,我正想上前叫母親,凌棠遠卻拉住我的胳膊不讓我出聲。孟嶼暮笑笑把杯子還給母親,說了句謝謝,母親紅了眼圈又進了門,他又低頭重複敲打夯實石階的機械動作。他們是一對母子,一對久別重逢的母子,哪怕還有生疏感,也不能改變血緣親近。也許母親在他的身上還看見了昔日戀人的影子,所以孟嶼暮越是客套,她越悲喜交加。

    他們沒看見我們兩個人,倒是有個往日熟悉的孩子跑過來,舉著小手喊:「姐姐,姐姐。「

    呆望他們的我忙不迭的回過神答應,從衣兜里找事先揣好的糖,塞到孩子手裡拍拍他的腦袋,孟嶼暮此時抬起頭看見我們,微微笑笑,繼續敲著手下的石階,鐺鐺的聲音傳過了街道,也一下一下傳到了父親的那邊。

    我回過頭又望了望那個紅漆斑駁的大門,又看了看孟嶼暮修繕好的自家門口,對應明顯,我在那扇門下枯坐等待一千塊錢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如今不過大半年時間,竟又變了天地。不知是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為母親或者是我回擊曾經的痛苦。

    凌棠遠牽著我的手往前走,邁步進入家門,經過孟嶼暮身邊時,凌棠遠斜了他一眼:「還以為你準備躲一輩子呢!「

    孟嶼暮手中的錘子停了停,低頭說:「我母親說,三代恩怨換一代平安,沒什麼對錯。」

    凌棠遠揚了嘴角,再不問他,只是扭頭跟我說:「陪你生寶寶的人又多一個,你先教好寶寶把親戚都認清吧!」 母親因我喝凌棠遠的到來欣喜萬分,張羅買菜做飯,因為過年時都不在,說是今天人全補個年。我幫母親擇菜,她則切切炒炒,我發現她總會忐忑瞄瞄凌棠遠,再意味深長的瞥瞥我。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凌棠遠,也是我第一次在身份改變後稱呼她,想必藏了太多的疑問想要出口,又礙於人多不方便說。

    「媽,曄曄呢?」我假裝沒留神她的異樣,若無其事的問。

    母親似乎早就預料我會問到隨口回答:「一早就去房後了,現在還沒回來。曄曄這孩子好像從嶼暮回來以後就不太開心,總是悶悶不樂的。」

    我明白母親的意思,拍拍衣服說:「沒事,我去找他。」母親在背後嘆口氣:「你們這一輩太亂了,他可能接受不了。」

    我垂了眼帘掃了眼不遠處沉默坐著的凌棠遠和孟嶼暮,轉身走開。

    也許,他們兄弟也有自己要說的話,而我也需要去看看我曾經弟弟。

    老房子後面是一片水塘,水漲水落隨季節而定。我們家的青苔石板一直延到塘邊,方便母親偶爾去那洗洗衣服。還記得,午後的太陽會把那塊石板曬熱,人坐上去暖融融的愜意,我和曄曄心情不好時經常去塘邊把腳插入水中,攪起片片水花沖淡心中煩惱,偶爾還會由他吹了葉子逗我,我則在旁嘻嘻摸著他的小腦袋瓜。

    那年,我十三歲,他八歲。

    我小心翼翼走到房後,抬眼便看見曄曄再熟悉不過的背影,孑然獨坐,青綠的毛衣融在水色,有些冷冷的寂寞。

    不知何時,他已經長大,再坐在母親洗衣服的石板上,身邊已經沒辦法空出我的位置,我想躡手躡腳的走過去,生怕腳步驚動了他的冥思,可剛走下石板,他已經頭都不回的問:「姐,你回來了?」

    他的聲音隨水蕩漾傳過來,幽幽的,像來自看不見摸不到的天際,我突然發現,我們之間似乎多了一層模糊不清的阻擋,不再有往日的親昵。

    「回來了,回來帶你和媽去我那兒。」我再他身邊找個還算安全的地方直挺挺彎下腰,先用胳膊撐住身子拱起肚子再坐下來,後背離曄曄很遠,胳膊就靠在他的身邊,一伸手就能抓住他。

    初春的池塘邊沒有人,剛剛冒出頭的青菜葉子圍繞在周圍,隨風左右搖擺,一抹嫩綠是我離家幾個月來所見最美麗的顏色,禁不住想要為春意萌動嘆息。

    曄曄輕笑了聲:「為什麼還回來,其實你沒必要回來的。」

    「你們永遠是我的親人,我怎麼能不回來。」我想伸手摸摸他的頭髮,卻被他不留痕跡的閃開:「你錯了,真正和我們是親人的是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你和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

    我的手慢慢收回,軟軟的放在膝蓋上。

    「別跟我說你不覺得彆扭,怎麼可能不彆扭呢,畢竟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我病了你想輸血都不可以,你難受我一點都感覺不到,還有,將來你孩子管我叫什麼呢,舅舅?叔叔?大哥哥?我知道你來自什麼樣的地方,上次去凌家見你,據說那是平常不住的地方,可那麼富麗堂皇的地方我和媽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住。我們根本就不是一樣的人,你天生就該屬於那裡,委屈你這麼多年還待在我們家已經夠辛苦了,你怎麼這麼傻乎乎還往前湊呢?」

    我說不出話,張開的嘴唇只能顫抖。

    說到這裡,他突然抹了自己的一把眼角,口氣變得慢慢的:「就你才這麼傻呢,找到根了還想回來,我早就準備好了,如果你再郵錢給我們,我就會打電話罵你,真沒出息,成天的想家!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你為什麼上趕著送錢!」

    我真說不出自己此刻的心境,只能呆呆聽他講,我從不知他會這樣想我們之間的關係,更不知道自己突然變成凌家人他和母親究竟承受了怎樣的痛苦,每次打電話我只是和母親聊著尋常家事,從未刻意解釋過自己的心,只以為他們會懂我,會明白我一定不會拋棄他們,可現在……我已經無法確定自己的行為是對是錯了。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姐,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說到這裡,他哧的笑出聲來,似乎在嘲笑母親保密措施的拙劣,「小時候他們欺負我,你會替我出頭,我體育不達標時,你會從被窩裡把我拖出去跑步,那時候我就在想,你怎麼這麼傻,怎麼會什麼都看不出來,爸為什麼和媽離婚,爸為什麼那麼討厭你,你應該明白的。你為什麼不明白?」

    是的,我不明白。父親小時對我態度有些冷淡,我習慣以為那是他骨子裡重男輕女的結果。鎮上的很多人家都是這樣,男孩子在家庭里的地位永遠都高出女孩子,大人也更多偏向男孩子。更何況母親和父親的爭吵從來只是圍繞那個女人,沒有提及其他,我從沒想過還會因為我。

    「還記得有一次有人罵媽,說管不住男人,我上去打卻打不過,你第一次像瘋子一樣把欺負我的人挨個拽開的時候,像個從天而降的天使,你背後的陽光刺得我眼睛幾乎睜不開,根本看不清你的面部表情,但我永遠記得你那一刻給我的溫暖。不是親生的又怎樣,我們當自己是親生的姐弟就好了,我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上次去北京,看見那個男人對你那麼好,我還在想,幸虧他還算有良心,沒有傷害你,如果他敢對你有一丁點不好,我就是拼命也會找他算帳。誰說不是親姐弟就沒感情的,我一樣願意為你上刀山下油鍋。

    我吃力的挺在那,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低頭踢了踢水,三月末的水仍是冰涼的,激起的水花也同樣涼了我們兩個人的心,

    他忽地昂起頭,大咧咧的笑:「你好好過你的幸福日子吧,可別惦記我們了,等我畢業了,我自己會努力養活媽,也會盡力去還我們欠凌家的錢,你還是我姐,那個哥我不認的,等將來你肚子裡那個寶寶學會認人了,隨便他怎麼叫我都行,反正我自己明白我是誰就行了。「

    我一字一句的說:「你不能替任何人決定,無論是我還是媽。」

    曄曄慢慢回過頭,望著我的臉有些出神:「但我可以替我自己決定,決定自己怎麼做。」

    我知道他執拗的脾氣,只是冷眼看著他喃喃:「我去凌家算什麼呢,我曾經害你走過絕境,如果我不發病,你永遠都是我姐,你不會回凌家不會面對那麼複雜的關係,也不會變了身份,罪魁禍首永遠是我。」

    其實,它還是在意,嘴上滿不在乎,心中卻壓著千斤重擔,才十八歲的他根本無法接受我們最後的變故,就像我最開始無法承受一樣。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起來:「其實我第二次躺在手術台上一直在恨自己,我知道錢都是你換的,我的命都是你給的,我恨姓凌的,但你也姓凌,恨到最後我都不知道到底該想什麼。」

    我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滾落下來,曄曄伸手替我擦著眼淚:「所以,我這樣的心情也不能跟你走,走了也是給你填麻煩,讓我靜靜念書,靜靜明白這裡的關係吧,別讓我提前面對我不願意面對的事。」

    「那我們說好,你如果想開了,記得找我。」我一把拽住他消瘦的手腕,懇求一個保證。

    「行,我保證,我還當你是我姐。」曄曄終於下了決心握住我的手指。

    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別讓他等太久,他會很快學會喊你舅舅的。」

    曄曄鄭重的點頭,再沒說話。

    「行了。」

    我一字一句地說:「你不能替任何人決定,無論是我還是媽。」

    曄曄慢慢回過頭,望著我的臉有些出神:「但我可以替我自己決定,決定自己怎麼做。」

    我知道他執拗的脾氣,只是默然看著他喃喃:「你說要接我和媽去凌家算什麼呢,我曾經害你走過絕境,如果我不發病,你永遠都是我姐,你不用回凌家不會面對那麼複雜的關係也不會變了身份,所以一切的一切,罪魁禍首永遠是我。」

    其實,他還是在意,嘴上滿不在乎心中卻壓著千斤重擔,才十八歲的他根本無法接受我們最後的變故,就像我最開始無法承受一樣。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起來:「其實我第二次躺在手術台上就一直在恨自己,我知道錢都是你換的,我的命都是你給的,我恨姓凌的,但你也姓凌,恨到最後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恨什麼。」

    我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滾落下來,曄曄伸手替我擦著眼淚:「所以,我這樣的心情也不能跟你走,走了也是給你添麻煩,讓我靜靜念書,靜靜明白這裡面的關係吧,別讓我提前面對我不願意面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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