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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51 作者: 瞬間傾城
    孟嶼暮攙扶我坐在沙發上,面色凝重的點頭:「你說吧。」

    「是誰把我送走的,如果說瞿林飛一開始就想找到我來完成這個陰謀,她為什麼還會找我大伯家的女兒過來?這是我心中最大的疑問,我還記得,他們凌家最開始選擇的是大伯家的小女兒。

    「是范阿姨送走你的,她母親原來就在凌家做事,後來她也留下來照顧凌棠遠,聽從了凌伯笠的命令。當年她把你送到你大伯家門口放下,留好記號,不料第二天你大伯竟把你送給了你養母,那時候你養母剛結婚,一直沒有生育,所以她收養了你。這也是瞿林飛第一次無功而返的原因。」孟嶼暮沉聲說。

    「我是因為弟弟沒有錢治病才求到凌家的,他們怎麼就篤定我會一定投奔過來,如果我弟弟沒事呢?」瞿林飛不會傻到守株待兔的,一定還有別的方法。

    「如果你弟弟沒事,不久以後也許會變成你養母有事。瞿林飛只要打定主意,一定會製造很多事情讓你自投羅網。」

    他說的對,憑藉我對瞿林飛的了解,我相信她能幹出這樣的事來。

    「我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會得到什麼?」我嘆口氣,輕輕的問。

    凌棠遠如果得不到孩子,最多就是維持8%的股權,我和孟嶼暮兩個人最多就是守著8%的股權而已,但我肚子裡的孩子必然不一樣,因為第三代繼承人里,我肚子裡的寶寶目前是唯一的一個,也是血緣最正統的一個。

    我不敢想像到底能得到多少,我只想知道具體的數字,我只想知道這個陰謀到底值多少錢。

    孟嶼暮盯著我看了半晌:「你,將有權收回凌棠遠和我手中的所有股份,如果凌伯笠也過世,你肚子裡的孩子將是凌家唯一的繼承者。外公當年雖然為了照顧凌棠遠母子說過給20%股份的話,但也同時暗自立了遺囑說凌家第三代繼承人可以有權支配所有的股權,前提是,你的,或者是我的孩子。」

    很荒謬,但也很現實。

    養子就是養子,養女就是養女。養子養女永遠不會取代親生子女的地位,砸斷骨頭連著筋的感覺不會存在於養子養女和養父母之間。

    最終凌老先生也沒忘記凌棠遠父親是收養來的孩子,而我也開始理解為什麼母親在曄曄瀕危的時候那麼鼓勵我向凌家走去。

    她那時甚至沒有為我留過一滴眼淚。

    我靠在沙發上,像似連骨頭都被抽去般,幽幽的問「我母親知道我是凌家的孩子嗎?」

    這是困擾我的最後一個問題,她知道和不知道我都無法接受。

    她知道……所以才會對我那麼好?

    她不知道,所以才會在最困難的時候捨棄我?

    孟嶼暮躊躇一下,才說:「她,起先不知道,後來知道了。」

    「從我邁進凌家的那天起?」我茫然的望著她,覺得自己的視線已經沒有焦距。

    他疲累的點點頭,「其實,你養母早就知道了。」

    一時間我們兩個人全部靜默,我望著室內富麗堂皇的擺設心中亂到極點,我甚至覺得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混亂扭曲變形的,甚至影響了我的記憶。我印象中的人,印象中的物全變了,所有混亂的線條搭載一起,團成了麻,解都解不開。

    這世間原本就沒那麼多有條理的曾經,也沒有那麼多清稀的過去,一條一條交織起來的不過是我們曾經走過的路,或亂,或雜我們都咬牙挺過,雖然仍是皺眉不展,卻不能輕易逃脫混亂。

    我第一次這麼想見凌棠遠,想他彆扭時對我耍脾氣的模樣,想他求婚時對我深情承諾的模樣,想他在我胸口趴伏時乖巧的模樣,凌棠遠所有的樣子在我回憶里都是萬分珍貴。

    想到心疼。

    我最混亂的時候,他不在身邊。

    或許他想讓我獨自一個人想明白,想明白到底需要去哪裡,奔何方。

    「我要證據,所有的證據。」我突然抬頭,看著眉頭緊鎖的孟嶼暮。不等他回答,我還是泄掉所有的勇氣,無限悲慟的說:「在那之前,我們先籌劃母親的喪事。」 我當天就被留在了孟家,美其名曰方便照顧,為母守喪。

    孟嶼暮比我想像的還要珍惜這來之不易難能可貴的親情,他對我好之又好,似乎想在一天之內彌補過去二十幾年對我的所有虧欠。我在茫然之後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親自問問母親事情的原委是否真想他所說的那樣不真實。

    母親身邊沒有電話,我打到醫院,再由母親打回來,接起電話時我的手指都在顫抖,嘴唇的也不聽話起來。

    「媽,我……」我是不是你親生的女兒。這句話我真的問不出口。

    站在一旁孟嶼暮關切的眼神始終停留在我臉頰上,仿佛能看穿我的內心,母親在電話那頭喂喂幾聲,我趕緊說:「媽,沒什麼事,我挺好的,就是想你了,給你打個電話。「

    母親在那邊釋然了,憨笑了幾聲:「別想了,我挺好的,曄曄也在排期了,等手術完了我們再去看你。「

    「錢夠嗎?」我不由自主的問。

    「夠呢,單是凌先生郵寄的,我們都用不完。他對你不錯,我們都眼睛看著呢,一定要好好珍惜阿,媽現在這邊顧不得你,你不要委屈了自己。」母親說話的聲音很慢,如果不是知道內幕,我根本聽不出來任何不正常的所在。

    最後,我還是沒問那句話出來,已然傷了一位母親的心,我不能再去傷害另一位。放下話筒,抬頭時正碰見孟嶼暮幽深的目光,他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上去很神秘。

    「我問不出來。」我面無表情的說。

    他聽我說完,也鬆口氣:「別逼自己,我剛剛聽說母親事的時候也無法接受,所以這些天我也在煎熬。」

    是的,我們都在煎熬。被突然襲來的親情煎熬,也被突然襲來的改變煎熬。

    我變成凌家的外小姐,在喪禮之前我就被安排好了跟隨的阿姨,還有各式服裝,莫說我只是一個二十四歲的女孩子,就算是歷經滄桑的女人在突然掉到金銀窩裡,在被從頭蒙上一層華麗的外表時,大概都不能維持以往的冷靜和淡漠。

    我每日都在觀察自己的改變,改變越多,越不像原來的我。

    說,笑,行,思,都已經換了一個人。

    我身上是很細軟的黑色孕婦套裙,長長的罩裙,很寬鬆,因為懷孕而豐滿的前胸也得到舒服的釋放。我的頭髮邊別了一朵白色的蘭花,他說,母親生前最喜歡它。孟嶼暮喜歡的服裝和凌棠遠的風格不同,他不光是黑色托出我們對母親離世的悲慟,更是用黑色顯現我逐漸顯露的成熟和穩重。他做事總是別有目的,我甚至開始懷疑這身衣服也是如此。

    喪禮上,我和凌棠遠再次相見,隔著眾人,我遠遠的望著他,墨鏡著當下有些想哭的感覺。

    小時候我和母親自己孵過雞崽,小雞崽破殼時總喜歡把第一眼望見的我們當作雞媽媽,每日跟隨嬉鬧。我進入凌家時他出現在我眼前,我也同樣跟隨他一步不離,如今被孟嶼暮帶出來,回首望望,竟像被上學的我甩開的那些小雞崽,委屈的不得了。

    我對他的懷抱開始眷戀,我對他的彆扭開始懷念,我甚至還記得他那天笑過的嘴角,我還記得他早起時凝望的笑眼,當然,在這樣的距離下,我所有的情緒都不能得到宣洩和表達。

    他站在離我不近的地方,始終面色沉重。黑色緞面的休閒西裝,白色尖領的襯衫,以及看不出任何感情的墨鏡。

    我看著他,不知道他是否在看著我。全身武裝到眼睛的我們,便再沒了交流的機會。

    最終在牧師念完悼詞後,他走上來,塞了一支白玫瑰給我,盯著我看了好幾秒,才冷冷不耐的說:「多吃點,你都瘦了。」

    他還在彆扭,我用習慣的忽略來傾聽他的心,他堅硬外殼裡,在可憐兮兮的說:「傻丫頭,我心疼你,你怎麼瘦成這樣。」

    我想擁抱他,可孟嶼暮就站在身邊,瞿林飛和凌伯笠也都不遠處看著我們。

    我澀澀的笑了:「你也瘦了,沒我吃不下去飯了?」

    他凝望著我,視線穿到骨頭裡。墨鏡不能阻擋他犀利的目光,我知道他在認認真真把我身上的所有一切都記住,因為他放在身側的手握緊拳頭,握了又松,鬆了又握。

    那是他想擁抱我時最喜歡做的掙扎。

    儀式繼續進行,他退下去,孟嶼暮疾步上前伸手攙扶了我,他低頭俯在我耳邊說:「一定要記住自己姓什麼,叫什麼。」

    我叫凌婷婷,是凌家最後的繼承人的母親。我不應該和凌棠遠再有一絲一毫的瓜葛,雖然我的肚子裡是他的孩子。

    昔日,我是他的工具,今天,他也是我的。

    我的視線與凌棠遠的視線再次隔空對碰,瞬間我和他同時錯開。

    儀式做完,我慘白著臉去休息室,外面所有的人都被休息室的大門隔斷,漸漸聽不見了,滿腦子仍是混亂,站在母親的墓前我仍哭不出來,當自己窩在休息室里開始覺得心酸,眼淚開始控制不住的默默掉下,摔落在椅背上。

    母親這一生是委屈的,莫名的因為時代而造就孽緣,莫名的因為父親不能原諒而下嫁,最後又莫名的被送到精神病院,剛剛我聽見那位照顧她的老太太說,她清醒的時候總喜歡說:「怎麼一輩子這麼長,我卻總是糊裡糊塗的。」

    聽完,我幾乎嚎啕。

    門被悄悄推開,一雙黑色錚亮的鞋子站在我面前,我滿面是淚嫌自己丟人,就是不肯抬頭,其實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他,但我忍不住想要打他。

    拳頭落下去,正砸在他抵擋的手心,他反手握住我,細細的摩挲。越是這樣,我的眼淚越控制不住,連帶著把心中的怨恨都說了出來:「你別來阿,不是很有骨氣嗎,有能耐你就遠遠躲著,把我扔亂攤子裡就跑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阿?,你說阿!」

    他一直沉默著,用手掌包住我的拳頭,緊緊摟住我,就是不肯離開。

    我們是兩個傻瓜,兩個有嘴不說,有耳朵不聽的笨蛋。

    活該傷心到老。

    凌家葬禮結束,繼承遺產的問題也被提上日程。

    重新分配股份,以及得到我肚子裡孩子應該分得的股份都是孟嶼暮在接收,在代理。我始終沒有叫他一聲哥哥,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他和凌棠遠相貌更肖似些,強說他和我是親兄妹,反而倒顯得蹩腳了。

    清晨,孟嶼暮吃早餐時問我還有什麼沒有完成的願望嗎,我想想,除了沒有讀研幾乎沒有了,雖然過去的二十幾年生活有些貧困,但幾乎都是幸福的,我們母子三人相依為命的那段回憶寫滿了溫暖,我似乎沒有什麼想得到的……

    「我想去,去學校看看。」我放下勺子說。

    孟嶼暮看著我的肚子搖搖頭:「你現在不方便。」

    其實我也不是對那所沒有緣分的學校有什麼深感情,只是突然不再為生計發愁了,有些想回憶自己曾經吃苦受累過的軌跡,學校就是我被迫放棄的唯一希望。

    換句話說,有點吃飽了閒的。

    「我只是想去看看,不多走。」我讓阿姨把手袋拿過來,拎在手上,站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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