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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你倒是快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盤算的是什麼主意,你是想用她來取代我,對嗎?」聲音來自心中忿忿不平的黎美齡。入獄不過一個月,她鬢角已現白髮,回到杜家後,她並不肯染髮,只說這是黎家留給她的唯一財產。
黎家被牽連覆沒對黎美齡打擊太大,性情也越發變得難以琢磨,她明明還貪戀杜允威的懷抱,卻喜歡用刻薄表達自己的滿不在乎,就在杜允威攜手紅羽入門準備協商婚事時她就已知這盤棋局,自己輸得徹底。
「娶紅羽是大哥與二姨娘自己定的主意,我作為弟妹,又是大房的人,如何操縱得了?」毓婉挑眉,將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今晚她所穿魅紅色夾金線羽緞旗袍,一整套價格不菲的紅色寶石首飾搭配窈窕身姿格外惹人注意。
當然,對於毓婉的神秘復起,杜家親眷在背後也常常指指點點,幸而毓婉已不再是從前的她,那些緋議全當耳旁風毫不在意。
「我知道你是暗中慫恿者,你和那個老不死的妖婆都希望我早些死了才好。」黎美齡叼上支煙吞雲吐霧:「別忘了,紅羽心中還記掛著杜允唐,她是不會那麼甘心讓你霸占杜家二少奶奶位置的,是你害她失去了孩子,她一定會報復。」黎美齡刻意挖苦正撞上毓婉心中事,她又何嘗不知紅羽之所以想要嫁給杜允威極有可能是隱匿了報復心理。
「整個杜家看上去只有你最不歡迎紅羽歸來,你倒不如趁機先生個孩子,否則被她搶了先,你會大難臨頭的。」這話本是黎美齡當年說給毓婉的嘲諷,今日原封不動還給她,感覺很妙。
毓婉不理會黎美齡在背後歇斯底里的咆哮,端著酒杯優雅地向樓梯走去。
如此喜慶的酒會確實不適合她「寡婦」的身份,畢竟在杜家親眷心中,早將杜允唐定位死在外面不能歸來的繼承者,她也順理成章變成了「遺孀」,為了滿足他們對杜家財產的肖想,她願意假裝人人都有機會。
只是毓婉在台階上偶一低頭,正看見傭人對擁著紅羽跳舞的杜允威惶惶耳語,瞬間杜允威臉色大變,丟下紅羽轉身就向外奔去。賓客們的目光也隨著失魂落魄的主人移動,杜允威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搖搖曵曳光影里正有一位身穿白色優雅禮服的男子,似漫不經心的輕鬆走入,對一旁呆若木雞的老友做了個擁抱的姿態。
毓婉腳步停止,幾乎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燈光耀眼,她狠狠閉上眼睛再睜開,眼前歡迎並未消失。
「大哥,聽說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看來我回來的恰是時候。」杜允唐露出閒閒笑容對杜允威展開溫暖雙臂,杜允威神色慌張,尷尬地與眼前同父異母的杜允唐緊緊相擁,卻絲毫感受不到兄弟情深。
杜允威早派出人去尋找過杜允唐的蹤跡,沿杜允唐離開的路線秘密打探了一圈,重傷吐血的杜允唐仿佛被大羅金仙救了去,眨眼間消失在上海地界。他曾自我安慰,像杜允唐這樣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浪蕩公子,隨便丟在大街哪個角落也會死無葬身之地,更何況他離開時還身負重傷,又連遭幾日大雨,根本不可能有存活的機會,所以杜允威才會放心大膽的將一切妄為進行下去。
可杜允唐的乍然出現令他措手不及,他甚至還沒想好究竟該怎樣跟弟弟解釋父親是如何亡故的,大媽為何停屍三天才肯發殯,他的孩子又怎麼會雙雙斃命。
「怎麼,大哥不歡迎我回來?」杜允唐的目光如同以往般犀利,黝黯看不見憤怒也察不出歡喜。遠處看見杜允唐芝蘭玉樹般身影的紅羽失手跌了手中的酒杯,一杯瀲灩紅酒悉數潑在潔白無暇的婚紗上,宛如一朵盛開的血色玫瑰,為純潔做了香菸點綴。
杜家的賓客們開始竊竊私語,這場盛世婚禮全因杜允唐的出現變了味道。
唯有毓婉站在樓梯上嘆口氣,心中感覺又是歡喜又有些惆悵。歡喜的是杜允唐在經歷千難萬險後居然還活著,惆悵的是正因為他活著,她很快就可以回到周霆琛身邊了,不知這個訊息對允唐來說算不算噩耗。
杜允唐眼角餘光也掃見毓婉,他似笑非笑抬頭,望住依舊消瘦的她,嘴角驟然上揚:「怎麼,你還在?」
大團圓的宴會本該是喜樂繼續,偏幾個當事人臉色格外難看,也無需主人去攆,賓客們皆識趣的尋了藉口告辭。
大廳中只剩下與杜家有關的人。翠琳坐在貴妃椅上偷窺杜允唐神色,杜允威將手中酒杯攥得緊緊,黎美齡難得抱著雙臂倚在美人瓶旁看熱鬧,杜若歡扶了碩大肚子不知該坐在誰的身邊才是真正立場。最狼狽的人是紅羽,她穿了污穢的婚紗在杜允唐和杜允威兄弟面前手足無措,下唇咬出血來。
毓婉坐在杜允唐身邊將每人神情一一打量,沒有一個人真心歡迎杜允唐重新歸來,甚至,包括她自己。
杜允唐一改往日閒散態度,開口直指最要命的問題:「誰來告訴我,父親是怎樣過世的?」
杜瑞達過世時間是在毓婉離開杜家之後,他終生致力變革,終還是在變革中不耐跌宕,在凌寶珠過世入殯後沒多久人也撒手離去。沒有毓婉在杜家,也就沒有人出錢做大殯,杜允威和翠琳只請了叔公一家子親戚將杜瑞達屍骨護送回老家埋葬。
「父親是在你走以後不久,病重不治,溘然離世的。」看來杜允唐此次歸來是想清算總帳將所有仇恨一併還予的,杜允威說完迅速抬頭望了望紅羽,紅羽手指死死拽了被染色的婚紗臉色慘白。
杜允唐並不計較他的謊言,又加重了語調高聲詢問:「那我母親又是怎麼過世的?」
翠琳被日他冰冷的視線掃過渾身發抖,仰仗著那日無人知曉內幕,佯裝悲慟擦了眼淚:「大姐她也是病急,大夫說是常年操心鬱結於胸腹,任是誰也救不了。」
「這麼說,所有的事都和你們無關?」杜允唐低低冷笑,反手揪住杜允威的衣領:「我這人最不喜歡聽哄不住人的謊話,有沒有干係我自己知道,說,你是怎麼害死父親和我母親的!」
杜允威被杜允唐揪了衣領態度依舊蠻橫:「你惹了日本人的事是我將事情給遮掩過去的,現在你憑什麼來審問我?我為父親和大媽送終時,你又躲在了那裡?他們口口聲聲呼喊你名字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我在躲我的兄長追殺,我在想怎麼報仇雪恨!」杜允唐被激漲紅臉龐,他警告杜允威:「我什麼都知道,現在不殺你不意味我以後也不殺你!」說罷將杜允威丟回沙發,他還想發怒,卻被一隻冰冷的手按住了肩頭。毓婉的冰冷使得他冷靜,揮手拉過身後的她,不屑再朝翠琳母子發火:「誰對我好,我記得終生,誰對我壞,我也不會忘掉,你們做的那些事,早晚都會還給你們。」
杜允唐牽手的動作使得紅羽、毓婉臉色皆有異樣,毓婉默默將手指從杜允唐掌心抽回去,紅羽則有些恍惚的貼了杜允威身邊坐下垂低了頭。杜允唐站起身對所有人微笑巡視:「從今天起,我杜允唐回來了,如果有人覺得在杜家活得不耐煩了,大可去日本人那裡再告密一次。」
整個大廳寂靜無聲,所有的人或坐或站,都不曾動。
唯獨杜允唐,當真如同出行遊玩回家般自在順樓梯盤旋而上,徑直先去了毓婉的房間。
毓婉起身上樓,杜允威不甘如此被羞辱,在他身後沒好氣的咆哮:「我就說你們夫妻倆是全力回來奪杜家家產的,當初被你們弄走的那些錢現在還不見蹤影……」
毓婉驟然回身,犀利目光直盯了想說下去的杜允威,輕飄飄說了一聲:「還沒還嗎?我怎麼記得,早已經還給杜家了?」
「什麼時候還回來的,我怎麼不知道?」杜允威自然不肯放棄那筆可觀錢財,但他卻是不曾見過於與那筆錢有關的任何線索。
迎上他困惑的目光,毓婉揚眉而笑:「難道大哥一直以為我先前帶回來的錢是在離開杜家後的一年之中賺得的?我一介弱智女流哪有大哥隻手遮天的能耐??那筆投入資金自然就是當初允唐留下的錢,我早已完璧歸趙,至於你們知道與否,又與我何干?」
「你居然拿我們杜家自己的錢財騙我分你一半財產!」恍然大悟的杜允威被戳到痛處,只得恨恨咬牙,滿腦子都在羞憤自身的愚蠢。
毓婉冷笑著整理了自己衣著:「即便當真騙了你又如何?大哥當初口口聲聲要我公證文書,可是主動提供不能反悔的證據,文書上說杜家一分為二,各為兄弟二人所有,永世不得反悔。」
杜允威顧不得臉面,惡狠狠抓住毓婉的胳膊:「你這個婊子,居然敢算計我!」
毓婉冷笑回敬:「大哥別忘了,多虧有我算計你,否則,杜家還能維繫到今日?你還能娶紅羽為妻?」
毓婉帶來的錢順利用於購買大量機械車床,又私下賄賂了許將軍身邊的方崇山,承攬到加工鐵路鋼軌的訂單。又以毓婉名義依靠沙遜將另一部分錢投資在上海地產上,如今兵荒馬亂劫匪橫行,鈔票貶值黃金罕有,唯獨地產是背不走的財富,與沙遜洋行合作半年,圈地所搶得的地皮使得杜家資產再次穩固提升,不僅將杜允威先前在實業上的虧空都扭轉回來,更重新躋身回上海灘名門之列。
年初,報紙上整日報導倒閉實業家自殺的消息,或跳樓,或臥軌不計其數。沒有佟毓婉,杜家怕是早已垮掉大半,而他杜允威或許也會橫屍街頭。
毓婉面無表情地將手臂收回,抬手整理完畢衣領髮鬢,頭也不回上了樓。
紅羽聽得她細碎腳步聲停在自己頭頂,想到他們夫妻再聚的親昵場景,目光呆滯。杜允威見紅羽神態似還在惦記杜允唐,心中嫉妒火焰點燃,走過去揚手掌摑過去:「看什麼看!」
杜允威動作過大,紅羽被揍得捂臉跌倒在沙發上,仿佛被他的動作抽傻了直勾勾盯了眼前的新郎。一旁的翠琳還想上前阻攔兒子的癲狂舉動,黎美齡已離了美人瓶,邊鼓掌邊哈哈仰頭大笑:「果然是一場好戲,真好看,真好看。」說罷,咯咯笑著走上樓去。
「瘋子!」杜允威瞪了黎美齡背影狠狠唾罵道,覺得不解恨又補了一句:「早晚你要死在我的手上!」
翠琳望著眼前混亂不堪的場面,心中湧起無能為力的疲累與感慨:「我果然是個沒福享受的人,連她一分一毫也頂不上。」
若此時是凌寶珠還在世,只需一句話,便能震得全家服服帖帖,可惜,她永遠學不會凌寶珠的霸氣,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一切混亂成麻。
杜允唐倚在床上將雙臂撐在腦後,靜靜注視走進門的毓婉,嘴角帶著輕佻的笑容。
察覺他的注視,毓婉不自然的微笑:「在看什麼?」
她的神態依舊淡然,沒有丈夫乍然歸來的驚喜,也沒有背叛丈夫後的愧疚,她還是那個完美的女人,完美得不切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