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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即將逼來的風雨他已能嗅聞到血腥氣息,或許該早些布置好退路同毓婉離開了。周霆琛視線掃過還在悲慟的毓婉:「毓婉,等你將杜家產業交還給杜允唐後,想去哪裡?」
毓婉對周霆琛突如其來的問題心中根本沒有答案,他認真地目光逼住她似正在為他們未來謀一條生路,她淡淡開口:「也許,我會找個僻靜的小城,度過殘生。」
周霆琛拉扯了毓婉回到車上,兩人面孔同時面向窗外,任由那口黑色的棺材在車前慢慢行進過去,也帶走了屬於佟毓婉青春時的美夢。
「你未來的計劃里,有沒有我?」他低聲問。
「我計劃里,其實有你。」黎雪梅的溘然離世使得毓婉明白,人生短暫,她已錯過太多次表達自己感情的機會。親眼目睹親人一個個遽然離去,她即便再不願也必須承認,下一刻也許就會是她或者周霆琛。
如果再不說出心底那句真實情感,只怕此生在沒有開口機會遺憾終生。
周霆琛驚愕的望住她,她明亮雙眼裡也同樣有他,周霆琛緊緊摟住毓婉,狠狠汲取她身上的清香:「我從未想過你會開口對我說這些。」
她終於靜下心靠在他的懷中,在沒有躲閃,也沒有拒絕。
天長地久,只是痴人追夢的傳說,曾經擁有的有情人多半會在說出這四個字時註定了悲慘結局。
每個有情人,總想留住有關情愛至深時的點點滴滴,卻不知記憶不會為任何人書寫永遠,只隨著時光流逝漸漸模糊。那些曾經發生的故事,在每個人的心中不知不覺扭曲了最初的模樣。
再次踏入杜家大門,傭人還會依照從前規矩尊稱她杜二少奶奶,缺少了周霆琛的陪伴,她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同樣的身份,不同的人,周霆琛不能與毓婉隨行,杜家始終是他不該踏入的地方,他坐在車中目送她重新回到杜家,了解最後的心愿。
曾經顯赫上海灘的杜家公館落魄了,門廳蕭條人車稀少的杜家花園再不是上海灘鼎鼎有名社交門第,與毓婉第一次來到杜家參加舞會時衣香鬢影的場面大相逕庭。失去了杜瑞達,失去了凌寶珠,整個杜家再沒有先前的雍容氣度以及呼風喚雨的能力,連落魄許久的佟苑也不如。
毓婉與素兮互相攙扶重新踏入銅鑄大門,寒風吹拂兩人烏黑鬢髮,相似的髮髻,同暗紋不同顏色的絲絨旗袍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竟似同一個人,不愧曾經互為主僕。
此時的素兮也嫁為人婦,人前人後都稱她馮太太,毓婉駐足為素兮別好耳後珍珠髮夾:「有幾日不曾見過馮香主嗎,他又去了哪裡?」
提起那個蠢笨男人,素兮又好氣又好笑:「堂主又讓他去了贛南聯繫什麼人,我總聽不懂這些幫會裡的事。他在近前也是惹人心煩,所以他去哪兒也是無謂,我才懶得去理。」
馮長庚是大頭的學名,那一日周霆琛收留了毓婉,素兮憂慮小姐安危整日哭泣,大頭被她哭得頭痛尋了各種辦法也無法緩解,一日索性學大哥買了束馬蹄蓮趁黃昏時分抱到素兮面前,從小被賣到佟家的素兮此生只知道專心侍奉太太老爺小姐,哪見過男人如此體貼親密舉動,騰地紅了臉。
沒出五個月,兩人在青龍堂當著眾兄弟的面拜了天地,尊周霆琛為兄長,毓婉為長姊,結為一世夫婦。
大頭性格憨厚卻懂得呵護素兮,粗中帶細的體貼常能使她開懷。毓婉樂見他們成就姻緣,自素兮結婚之日起便下了命令再不准許她服侍自己。
偏在馮家小院自己做了太太的素兮依舊習慣圍著小姐轉,毓婉趕過幾次甚至閉門不見,卻一次次被她哭得無奈又開門放進來,今生能為主僕,也是一種緣分,素兮願與毓婉相扶到老,毓婉也不能再逼她。
「待我解決了杜家的事就一同離開上海,你和長庚也就不必再分開了。」毓婉坦然展露笑靨,這是毓婉幾年來第一次如此輕鬆愜意的微笑,看來,小姐確將心中包袱放下準備與堂主雙宿雙棲了。
素兮握住毓婉的手許諾道:「反正不管去了哪裡,我和小姐總是要在一起的。」
傭人們進內稟報,毓婉料想自己再次出現必然會給杜家帶來巨大震動,果不其然,沒用多久杜允威帶了傭人氣勢洶洶沖了出來。
毓婉緩步向前走了幾步,冬日暖陽拂照在她的肩膀上雪狐披肩上泛起湛藍光彩,低綰抿鬢的盤發,精緻清麗的妝容,與一年前被趕出杜家時的落魄截然不同。
杜允威見她身後並沒帶人,不似來搶奪杜家公館:「你還回來做什麼,你不是拿到了遠達紗廠了嗎?」
面對杜允威的質問,毓婉態度依舊從容:「我回來,拿回屬於杜允唐的東西。」
杜允威視線落在大門外,手指著停靠在門外的周霆琛車子:「你想拿杜家的財產拱手他人?做夢!我就是餓死在杜家也不會將一切送給外姓人!」
周霆琛見杜允威神色激動,也從車內邁步站出來,他並不干涉毓婉與杜允威對話,因為他相信萍姐毓婉今時今日的能力完全可以將局面自若控制,他倚在車旁低頭點燃手中的香菸,向毓婉露出鼓勵笑容。
他極少笑,這樣適意微笑更是男的。毓婉心中湧入暖意,再回過頭對杜允威,眼中含了明顯輕蔑:「我不認為他會樂於接受杜家的財產,只怕你願意給,她還不稀罕要。」
「總之,我不會把杜家產業交給你們任何一個人!」杜允威歇斯底里咆哮著。
「據我所知,你手中的杜家實業還在停工,想恢復重新生產必須尋求肯於大力投資的合作夥伴,眼下上海將軍府正有一筆人人想爭的軍備訂單,可憑杜家實業根本沒這麼大的胃口吞下肥肉,所以你面臨的最大困境是錢,而不是仇恨。」毓婉言語直逼杜允威軟肋。
「我有很多辦法籌錢,這點不需你一個外人費心了!你與杜家毫無瓜葛,當初是你自己主動盤裡杜絕的!」杜允威揚手喝令傭人上前:「還傻站著做什麼,還不送客?」
毓婉不為杜允威的驅動所動,抬起眼眺望杜家公館微微揚起唇角:「眼下南北開戰人人自危,手中足有如此龐大數額借款的人並不多,偏又各自有了小算盤,莫不是你還想與黎家借款?」
杜允威不知道毓婉已經知曉全部,佯裝春風得意:「也未嘗不可,畢竟黎家作為姻親也想助我一臂之力。」
「黎家?只願此次不牽連杜家就是萬幸了吧?」佟毓婉意味深長的抿起嘴,「你覺得,將軍府會放過革命黨的親家嗎?」
杜允威絕望的發現眼前這個女人什麼都知道,全然是有備而來,她的目標直指杜家全部產業。
毓婉知杜允威唯恐自己拿走全部,不覺莞爾:「我此次帶錢回杜家,不準備拿回全部,我只要本應屬於杜允唐的一半財產,我欠他一句承諾,不屬於我承諾的部分,我不需要。」
杜允威為駁回顏面,冷哼回答:「我並不擔心那個!」
對於他的嘴硬,毓婉全無耐心:「如今北伐南征在即,炮火一旦蔓延至上海,相信杜家剩下的產業也未必能保存多久。如今時局只有依靠政府才能存活,相信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杜家倘若能憑藉此舉將實業做大,所帶來的利潤遠遠高過枯守餘下產業,到底是奮起自救還是坐吃山空,由大少爺自己選擇。」
說罷,佟毓婉頭也不回徑直向大門走去,佟毓婉的決然反迫使杜允威更為焦急,渴求已久的投資機會就在眼前,究竟是爭取還是放棄?
翠琳揮開眾人,捂住頭頂血流也沖了出來,恰聽得毓婉想要借錢給他們,唯恐機會落了去也有些急了,壓低聲音在杜允威耳邊小聲嘀咕:「他與杜允唐沒有一子半女,杜允唐又生死不明,將來幫助杜家產業壯大後所得還不都是你的?先穩住她要緊,日後再慢慢計算!」
「可是,萬一她將財產轉給周霆琛?」杜允威也不是不曾動過霸占毓婉這些錢的念頭,只是怕如此精明的女人定會在他們動念頭之前現將財產轉移。
「只要咱們寫明不許財產轉於異姓就可以了,轉來轉去,還不都是咱們杜家的?」
翠琳還想再說,毓婉已走到周霆琛身邊,司機為兩人打開車門,周霆琛為毓婉以手擋住車門邊緣。
毓婉甘岡探進身,忽聽得身後杜允威高聲叫嚷:「好,我答應你,不過,我們要簽署公證文書!」
陽光深處毓婉浮起透骨冷笑:「你現在還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嗎?」 顛沛流離
一九二七年,初春上海
風雨飄搖中的杜家先是迎來一件天大喜事。由翠琳主持,將紅羽正式迎進門嫁給杜允威,與大方太太黎美齡平起平坐,不分妻妾。外界不知內情之人多感嘆黎美齡寬容大度,倒有些杜家親眷們直銷大少奶奶黎美齡肯讓丈夫娶平妻的真正緣故。
繼黎雪梅被將軍許浩南查處後,黎家被牽連其中,黎家內宅抄家,黎家海事貿易被查封,傭人們或遣散或轉賣,呼喇喇一下子散個乾淨,黎明珠在抄家時被方崇山看中,半推半就嫁與了殺害自己三妹的罪魁禍首。黎母掙不過命運多舛,溘然離世,杜若歡在臨抄家時已有六旬身孕,經過杜家疏通打點將她放還杜家,與杜若歡同監牢居住的黎美齡因受不了整日餿食辱罵,不得不低下頭懇求來贖杜若歡的毓婉帶走自己,寧願回到杜家俯首忍受翠琳的嘲諷也只求性命存活。
杜家因要辦喜事又在動盪的上海灘舉辦盛大舞會,終日飽受南北戰火驚嚇的達官顯貴們再次有了宣洩心中恐懼的出口,如同甦醒過來的冬眠動物抻展了身體,在舞池裡與各色女伴撫摸共舞。而被杜家攔截在大門外的學生向面對國難只顧享樂的富豪政要們發出心底呼喊,可惜吶喊傳不到歌舞昇平的內庭,沒有人注意他們究竟是誰。
杜家大廳燈影綽約照映在重新煥發生機的杜家人面容上,無人不喜悅,到處洋溢著賓客對杜允威新婚大喜的恭賀之聲。在黎美齡面前的祝福顯得那樣肆無忌憚,也恰是如此,更證明他們心中篤定這位年輕美貌的新娘子將會坐上杜家大少奶奶的正牌位置,掌握杜家經濟命脈,成為第二個佟毓婉。
佟毓婉在人群中悄然穿行,有侍者端了水晶杯送與她,她取下一杯酒輕抿了口。不遠處,紅羽正身著白紗也與杜允威共飲。毓婉不自覺笑了出來,似對新娘子身上的白紗頗有感觸。
西式婚禮必備白紗,常以白色象徵純潔。當年與杜允唐結婚是,毓婉也曾穿過,彼時心裡還有個割捨不去的周霆琛,而今日,紅羽亦身穿白紗嫁給杜允威,卻不知她心裡是否還念著另一個割捨不去的杜允唐。
有些醉意的毓婉彎了眼睛,心底罵了一句狗屁。可見著婚紗只能代表純潔表象,女人真正內心所想誰也不會知曉。就像她現在到底是否想著杜允唐,也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