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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遠達紗廠背後有日本人撐腰,又與之合作生產軍工產品,自然不愁吃喝。奈何上海武裝罷工如星星之火直蔓延到紗廠,工人們再不像以前那般只是上街遊行圍繞將軍府喊喊口號,不知從何時開始,工人們手中多了許多莫名武器,說罷工就罷工,再不服從管理。
不敢阻攔工人罷工的工廠管理經理被迫辭職回家養老,日本人更是因為任務無法完成勒令杜家賠款,杜允威手上的杜家實業越發變成了燙手山芋,沒有工人,工廠無法運作,一旦失去日本人庇佑,整個杜家實業的腸子也不過個積攢堆滿破銅爛鐵的廢舊攤子,這個沉重包袱壓得杜允威根本喘不上來氣,所以他偷偷盤算了一個至妙的主意。
杜瑞達當初建立紗廠機械廠根本目的是想工業救國,如今抓錢最快的辦法卻是其他歪門邪道的行當。依靠租笨機器運轉的杜家實業面臨空前的壓力,杜允威便將遠達實業作價賣給了外地來的商人,自以為敲了一個「洋盤」做冤大頭,今天再看與毓婉和周霆琛意味深長的表情,他腦子驟然清醒,聲音岔了幾度:「原來是你們買去了?你們騙我賣廠子!」
周霆琛為毓婉擋住隨時會撲上來的杜允威,毓婉不懼危險只是冷笑:「杜大少爺,這是從哪裡說的話,那遠達紗場本來就是父親留給我和允唐來經營的,只不過因為允唐外出不在,我又將養了一段時間身體才將紗廠的事託付給大哥管理,難道不是嗎?」
她刻意咬重了大哥兩個字的讀音,杜允威雙眼睜得老大,唯恐毓婉還會有下一步動作:「你千方百計收購杜家實業,還想幹什麼?」
「此刻,裡面有來自印度的沙遜先生,他會同遠達紗廠合作對外出口輕工紡織品,並願意為我們的貿易出面與政府協商做保駕護航,大哥如有興趣可以一同來裡面坐坐。」毓婉輕蔑似有頓悟的挑眉:「哦,可惜,大哥一身行頭實在不襯這樣的場面,算了,當我沒說。」說完扭過身不再與杜允威廢話,與周霆琛目光相對,兩人一前一後拉了手向前走去。
行至舞廳門口,毓婉無聲回身冷笑:「如果不死心,不妨換了衣服在來?」
杜允威思前想後越發覺得前有虎狼後有追兵,嗓子裡直躥出火來,翻滾了酸氣越發想吐,被冷風一吹杜允威略有清醒。只見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下,毓婉面無表情佇立在門口,恰似奪人命的美艷羅剎再向自己招手,更覺的眼前就是個活生生的圈套,當真去了只怕會被周霆琛埋伏下的手下生吞活剝了,他強迫自己不能上當,連滾帶爬回到車上叫嚷命令司機快些開車。
望著杜允威的車子開走,原本冰冷如霜的毓婉又將那些陳年往事想起來,連忙伸手按住額頭。
周霆琛見她舉動,知她又想起孩子,伸出手幫她揉了額角,疼溺詢問:「是不是頭又疼了?」
也臉色慘白點點頭,「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重新回到杜家去,我真希望結局早些到來。」
周霆琛意味深長凝望了她,手上動作並未停止,「我倒是希望結局永遠都不要到來。」
聽得他的話毓婉不由自主的遠離溫暖的觸碰,「我沒事了,咱們先進去吧,沙遜先生一定等急了。」
「你也不用如此時時刻刻戒備我,我答應給你三年時間,絕對不會改口。」周霆琛見她重新縮回自我保護的殼子裡重重嘆息,紳士有禮的將手從她臉龐縮回,「沙遜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商人,你與他頻繁接觸遲早會惹禍上身,你究竟想怎樣,連我都不清楚。」
究竟想怎樣?就連毓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想。
一年前那次喪子之痛讓她頓悟許多,女子生存在上海灘這個紛雜環境沒有足夠的資本傍身,就會隨時被社會拋棄,諸多刻骨銘心的情感不過是金錢財物的附屬品,太奢侈,不敢貪望,愛情和金錢相比,她此刻更需要金錢。而他拒絕周霆琛的幫助也正是因為這些,他對她的情感,她悉數明了,但這份情愛帶給她的利益,她不想冷漠汲取。在烽火連天時時新的戰局下,一切未來都那麼渺茫,可以利用的時間越發短暫,她根本無暇去想到底怎樣才能回報眼前用情至深的周霆琛。
「大哥,你知道,我不想說這些。」毓婉的表情又重新恢復閒錢漠然,他的感情太重,她承受不起,他的感情太濃,她無法融入,所以寧可逃避也不願去觸碰。
「好吧,我知道了。」周霆琛眼底濃重的感情也迅速恢復平靜,透出從容來:「每次你不想面對的時候,就會叫我一聲大哥,天知道我恨透了這個稱謂,進去吧,沙遜先生該久等了。」
提及毓婉目前的最大合伙人加盟,還必須感謝當年那拉氏為她留下的那扇翡翠屏風。
走投無路的毓婉,孤注一擲用首飾當掉換來的錢財贖回翡翠屏風,再用剩餘的錢為自己備幾身華美行頭,將杜允唐留下的一筆兩百萬存單隨身攜帶,憑藉往昔與杜瑞達出入各種酒會的經驗,毓婉頂著杜家二少奶奶的頭銜重新踏入政要名門出席的各種交際應酬舞會。
此刻,除上海灘外全國各地無不炮火連天,但上海灘租界之中依舊日夜笙歌,盛世歡愉,一些達官顯要參加的舞會總能探聽時下最要緊的物資消息,衣香鬢影中常常隱了無限生機。華衣笑靨的毓婉在心底默背分析時局和整理貿易消息的同時也會發現,在奢靡頹廢的歌舞場中,總有一群不入流的商人被上海政要和商界顯貴刻意排擠。
偶然一次在世交家參加酒會時,毓婉觀察一位中年高眉遠目的男子始終窩在沙發一隅,身上裝扮與酒會上其他眾人顯得格格不入,經由中間人介紹才知道這位皮膚棕黑的男子是英籍猶太人,姓沙遜,起家於印度,所涉及行業多為紡織和鴉片。沙遜繼承父業後受到兄弟排擠,不得不將經營重點轉移至並無商機的上海,奈何這位跛腳猶太人出身過於卑微,很多上層人士鄙夷其從印度靠鴉片發家,更不願意交際內心過於精明算計的猶太人,因此並沒有多少商界名流肯上前與他攀談。
唯獨毓婉。
周霆琛支撐右臂由毓婉輕挽走進金百合,一對璧人頓時引起場上諸多注目,周霆琛身著黑色修身長式禮服,越發襯托他身材高大,而身邊毓婉更令人刮目相看,她高高挽起的髮髻上碎星繁繞的髮飾恰與耳邊碩大兩顆鑽石耳環相映生輝,豎領修身的呀藍色旗袍隱在紫貂皮大衣中烘托氣質高貴,左手無名指上佩戴的藍寶石戒指火彩熠熠極為罕見,修長的手指若近若離搭上周霆琛臂彎表明了身份偏又留與他人諸多遐想。
維克多·沙遜遠遠見到他們,朗聲大笑站起身來,操了蹩腳的中國話一跛一跛走過來:「哦,我的毓婉,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毓婉露出溫婉笑容,由他抱了肩膀左右親吻臉頰,以地道流暢英語巧妙回答:「親愛的沙遜先生,你又來騙我,不過對於這種欺騙,我甘之若飴。」
周霆琛並不願意毓婉與沙遜如此親密,他心中如明鏡般清楚,沙遜肯於身家不多的佟毓婉當眾示好並非只因她當初能夠慧眼識英雄,或許背後還隱藏更深情愫,今時今日的沙遜再不是上海默默無聞的人物,他間接表明她的所屬會惹來商界人士更多無謂猜測。
這是一個男人對心儀女人的赤裸裸宣告。
即使這個女人身邊早有了其他男人倚靠沙遜也決不會輕易放手。
周霆琛無法勸說毓婉離開沙遜,他清楚這一年來,支持毓婉活下去的信念只有一個,那就是回到杜家。為了完成這個心愿,即使明知沙遜心中有所圖也不得不與之斡旋。
一句承諾到底有多重,周霆琛並不知道,但他知道,杜允唐在毓婉的心中,已有千斤重了。
維克多·沙遜端起酒杯與全場共飲,眾人故障還清發出陣陣呼喊,金百合舞廳是他最喜歡的地方,因為在燈紅酒綠的歌舞場不需要假裝君子,更沒有人一本正經說道,這是他最能釋放心中魔鬼的逍遙天地。
而沙遜心中始終念念不忘的是那一夜吵鬧舞會上毓婉靜靜陪同他這個默默無聞的乍來者坐滿整晚,並以華美翡翠屏風作為見面禮,伸出代表接納的手。
所以,沙遜回報給毓婉的是她可以用金錢入股任何一件沙遜洋行或華懋地產下的投資項目。他要她成為自己的生意夥伴後,再入主沙遜帝國成為真正的女主人。
「你可知道,沙遜最終想要從你身上得到什麼?」周霆琛俯在毓婉耳邊沉聲詢問,不遠處銳利目光正盯著他懷中的女人,這個猶太男人的目的已經異常明顯,周霆琛唯恐眼前的傻女人還看不清楚。
毓婉靠在周霆琛的肩頭享受片刻難見的溫暖,也只有在跳舞時刻,她才敢放縱自己無限貼近周霆琛的懷抱。她明白他心底的憂慮,低低的嗯了一聲:「還有半年,我就能夠盤下杜家全部產業,屆時我會收手。」
周霆琛用手臂將她的腰肢箍得很緊:「我怕根本等不到那個時刻,沙遜就會向你下手。」兩個人在舒緩音樂徐徐移動步子,紫色紗幔遮擋住舞台上紅唇歌女的絕美容貌,沙啞嗓音始終低吟淺唱詠嘆調撥動毓婉心弦,也令周霆琛挑釁的回應沙遜投she來的兇狠目光,低低在她髮鬢旁邊吻住:「既然你想做,那就去做,不過你要記得,無論何時合適我都會無條件幫你,你要你別拒絕我的幫助。」
毓婉抬起頭,發覺他眼底的深情:「可你明明知道,我不值得……」
「那又如何,誰叫我愛上你,無可救藥的愛上你,愛上你後,我就從沒有想過能全身退縮。」周霆琛低頭凝望毓婉,在大束銀色燈光下,她和毓婉的糾纏身影也引起眾多圍觀者關注。
周霆琛從不懼怕會成為他人議論焦點,今日終於尋到可以對毓婉開口機會他更不願放棄,他只想真真切切告訴她:此生他只愛她,任憑她去愛誰,他都永遠會在原地等待,哪怕她根本想不起還有個人在等待。
毓婉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能說到做到,世上再沒有人可以向他待她如此深情不渝,可她現在不能給予他任何回應,更不敢說出自己的真正心意。
毓婉想開口,腰間手臂一緊,他壓低了身子摟住她:「不要說。」
迷離的兩人沒發覺悠揚旋律不知何時悄然停止,舞池中的人們紛紛扭頭向外,幾乎是本能,周霆琛將毓婉拉到自己背後。即便如此,毓婉仍清楚看見門口步履整齊闖入數十士兵,手持長槍左右開列,被眼前景象嚇住的女賓們驚聲尖叫,金百合經理滿臉堆笑點頭哈腰:「將軍,您大駕光臨怎麼也不事先說一聲呢?
沈之沛揚手一巴掌將他抽到一邊:「怎麼,本將軍還不能來了麼?別說這裡,臉上海城都是本將軍的,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高大魁梧的沈之沛身旁女伴恰是毓婉許久不曾看見過的黎雪梅,雪梅始終溫婉微笑陪在丈夫身邊,即使手指不知不覺已離了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