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頁
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雪梅一步三回頭從會議室離開,行至門口才對沈之沛露出嬌媚笑容,沈之沛朝她不耐擺擺手:「做什麼,還不快走!」她這才小心翼翼從外將門關好。
室內寂靜清冷,陰雲密布的窗外正襲來烈烈寒風,今年初春仍是乍暖還寒,連同沈之沛心裡也布上沉甸甸的陰霾,見許浩南恭敬垂首站立,走過去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浩南,如今將軍府中我只信你一人了,此次被面對北伐有什麼異動嗎?」
許浩南父親與沈之沛世代交好,自身畢業於陸軍大學第四期,在校期間學習刻苦,調練認真,畢業當年被借往蒙古前衛鎮守王庭楨處做了貼身副官,一九二五年隨王庭楨擔任十四省討逆聯軍後勤總司令參謀任掌控作戰指揮部副執行官一職,吳佩孚軍變失敗後王庭楨被迫去職回津,許浩南則被王庭楨推薦到上海鎮守將軍沈之沛手下做了參謀深得信任。
「如今奉軍從津直入京城之勢銳不可擋,眼下南京政府又鬧出一個 中山艦事件 驅逐了黃埔軍校及革命軍中的共產黨人,國民軍與直軍、晉軍交火,我覺得指日可待,眼下北面的意思是讓咱們可以先出上海躲避一下風頭,待南北事態明朗了再做定奪。」許浩南將自己得到的消息轉告給沈之沛,沈之沛聽罷沉沉哼了聲:「躲?哼!別當我不知道他們心中的小伎倆,只不過借個由頭想讓我離開上海富貴溫柔鄉,他們再來占了天下,做夢!我哪都不去,死也要死在將軍府里!」
許浩南聽得沈之沛話中意思,原本低垂的目光忽而一亮,不過他還是不休苦勸:「將軍,屬下認為,如今天下以分裂三家政府,南北開戰後戰火不日即將蔓延到上海,但憑藉將軍統轄申城多年無功也有勞,更何況商界幫會無不以將軍馬首是瞻,任誰還能頂替將位置坐得穩將軍府?眼下將軍留在上海,難免會被人虎視眈眈窺視,北方示好,南方拉攏,無不管得罪任何一方皆會惹下禍根,何不先閃個內里清淨?」
沈之沛打斷他的話:「你懂得什麼情況緊急?此時政府內閣必然巴不得盼我遠走,但凡我一走,他們會作勢收回軍權,我在想回上海灘就必須仰其鼻息,哪裡有現在的愜意自如?眼下事態不算太大,我們先靜觀其變,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再把爛攤子甩給那幫王八蛋也不遲。」
許浩南抿嘴笑了微微點頭:「將軍心中胸壑憑浩南終生也難猜料,再次受教了。」
沈之沛抬起頭冷笑俯視窗外那些還在高喊口號圍困將軍府不肯散去的學生,狠狠啐了一口:「等你坐到我這個位置就知道,除非丟了老子性命,否則半步也不會退讓的。」
黎美齡自從杜家生意一蹶不振,常常到將軍府與妹妹飲下午茶,為的是能經常為丈夫打聽內部消息,好做些投機生意暫緩危急境況。聽聞將軍府被鬧事圍攻,翌日一早她急慌慌來與雪梅言語安撫,因是常常走慣了的,徑直走到雪梅房外與丫鬟輕聲問清楚將軍一早已經出門處理公務,門也未曾敲便推門進去,光影里恍惚見原本貼合的兩個身影驟然分開,再定睛瞧,雪梅正坐在沙發上繼續攤開一早送來的報紙仔細閱讀,一旁的許浩南啪的向她敬了個軍禮:「杜少奶奶好!」
黎美齡見他英挺身姿格外順眼,也是笑笑打趣:「徐參謀每次見到我都是這樣敬禮,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怎麼今天沒跟將軍出去?」
雪梅低頭專注看報似隨意回答大姐問話:「哦,他先前是跟著去的,現在回來替將軍取些緊要的文件。」
許浩南從雪梅面前茶几上拿過信封,向雪梅敬禮:「夫人,那我先告辭了。」
雪梅將肩膀上鬆掉的波斯毛披肩向上拽了拽,點點頭。許浩南再與黎美齡告辭轉身出去,一切似乎沒有不妥,又似乎有些說不出的異樣。
黎美齡心中暗暗敲了邊鼓,擰了眉頭打量妹妹雪梅,這些年雪梅在沈之沛身邊的遭遇她做為大姐心中倒是清楚的,沈之沛軍武出身為人性情多疑善變,對雪梅更是是喜是惡,喜歡時,肯為雪梅展顏將整個洋行買下做生日禮物,厭惡時,雪梅常常被用於出氣筒,輕則辱罵,重則打罰。
黎美齡也曾憐憫自己冰雪聰明的妹妹遭遇孔武莽夫,但不意味著她會縱容雪梅葬送杜家以及黎家的一切。黎美齡低頭再看雪梅被高高束起的旗袍領口遮不住的紫紅傷痕,她一把將雪梅的衣領翻開,赫然一個齒痕刻在生面,分明是見血入肉。黎美齡驚愕:「這是怎麼弄得?怎麼也沒叫醫生來上些藥?」
雪梅推開大姐關切的手,默默將旗袍衣領扣起,態度麻木無謂:「找什麼醫生?這傷治好了,下一處又來了,我天天遍體鱗傷,怎麼治的完呢?」
「我瞧著將軍對你也不錯,怎麼對你下這麼狠的手?」
「將軍就是這樣的脾氣,好時,時時刻刻也要黏在一起,不好時,如同小貓小狗般丟在將軍府不管。昨晚他想起白日的事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出上海避一避難,我猶豫沒有立刻回答,他當下就惱了,非說我是有了異心不願與他同甘共苦就狠狠咬了肉。」雪梅抬頭望一眼黎美齡,晶瑩淚珠唰一下滾下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這樣的人送我來巴結又是何必呢?」
「倒也不是這樣說,畢竟他疼你的時候多厭你的時候少,眼下又是內外動盪,難免心情焦躁,你且忍忍,也用不了幾日學生暴動工人罷工都能平息,將軍府和咱們家也就沒事了。」黎美齡側目又看了雪梅嘴角似被人吻過的深紅腫脹:「這不,臨走時還對你依依不捨親來親去,夫妻之間那有什麼隔夜仇?」
雪梅聽得大姐提及親吻,慌忙捂住嘴,「大姐,你在胡說什麼,想要要害死我嗎?」
黎美齡被妹妹一鬧臉色也瞬間發白:「難道不是將軍?」
雪梅見大姐不是成心,人也冷靜下來,知道房內沒有他人也有些無所顧忌了:「時至今日我也不想瞞大姐了,我不想和那莽夫廝守到老,如果大哥不容我回黎家,我就去郊外尋個庵堂剪了頭髮做姑子。」
黎美齡發覺雪梅是當真下定決心,再回想先前與許浩南的曖昧態度,以及雪梅故作鎮定表現,覺得自己渾身被冷汗浸透:「死蹄子,先別說了,我只問你是不是許參謀?」
雪梅用力點點頭,一副無所畏懼的態度抬起下頜:「沒錯,就是他,這麼久多虧有了他,我才能活下來,要不然我早死在沈之沛手上了。」
「你不要命了?如若被將軍洞悉,我們全家都要跟著賠上性命!」黎美齡想都不敢想,哪怕提及將發生的事已開始渾身抑不住的打顫,雪梅對此並不懼怕,她迎上大姐慌張的目光露出粲然笑容:「我就是不想要命了!我們總會有一天給你們個交代。大姐,你也不用怕,我不會連累全家的。」
黎美齡不敢設想雪梅被沈之沛發現jian情會給黎家帶來多少災難,她歇斯底里的拉扯了妹妹:「怎麼不會?你怎麼知道他還沒察覺你們的關係?萬一被將軍知道了,黎家怎麼辦?我們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
「他不會知道的,很快他就會什麼都不知道了。」黎雪梅冷冷笑了,雙眼綻放了異樣光彩。
八月,北伐軍奪取湖北汀泗橋,九月十七日馮玉祥發表聲明自願參與北伐,北伐軍一路上行挺進,在十月初十攻克武昌、西安兩地為配合北伐戰爭,上海工人舉行第一次武裝起義與巡警軍人對抗互有死傷。
至此,沈之沛在想留在上海,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順應民心與南京政府一起向北方宣戰。
局勢已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上海灘進來日夜間常常會突然鳴響警笛,唬得尋常百姓早早就關閉門窗。大街上蕭索的店鋪門口也少見有人出行,若沿著上海城走上一遭,處處可見破敗凋破內里漆黑的殘舊民房。
大上海,只有一個地方還保持從前的繁華綺麗,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進入十一月,上海格外陰冷,縮頭縮腦的黃包車夫們蹲在歌舞廳門口,汲取這個亂世中唯一一點溫暖,舞廳大門驟然開啟,西裝筆挺的侍者送出一兩對男女,黃包車夫們蹭了鼻子圍上去:「先生,坐車吧?小姐,坐車好伐?」
女人穿露著大腿的旗袍,男人黑色禮帽西裝,在黃包車夫面前顯得衣冠楚楚格外斯文。他們並不理睬窮鬼的叫嚷,女人濃重的紅唇吐了煙圈一下下噴在新結識的男人臉上,嬉笑招手,車子緩緩駛來,男人擁了女人鑽進小轎車內,車子轟鳴開走,原本準備迎客的黃包車夫不得不沮喪的又把臉埋回厚重棉襖里取暖。
舞廳大門再次打開,杜允威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蹌蹌從裡面走出來,攙扶他的侍者招手喚來杜家的車子,杜允威看見自家車子口齒不清的大喊:「我還不想走呢,憑什麼趕我走!我是誰你認識嗎?我是杜家大少爺,上海灘有誰不認識杜家實業,不認識我杜允威的!你要小心,千萬不要得罪我!」
侍者鄙夷瞪了杜允威一眼,將他丟給司機。杜允威剛坐在車裡,胃中翻江倒海的往外噴涌,他連忙手腳並用爬到窗外準備嘔吐,抬頭發現自駕車旁也停輛黑色轎車,車門打開,上面裊裊走下一位女子,旗袍修身曼妙長款的紫貂皮大衣蓋住雪嫩肩膀,身形極其眼熟,他直了脖子又蹭了蹭眼,正巧又有一男子也從車上下來偏擋住了女人的眉目,這男人杜允威倒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他含含糊糊的喊出聲來:「周霆琛?」
周霆琛極其紳士的將身邊曼妙女子拉過身來,將她身上披的紫貂大衣嚴嚴實實拉好,又貼了她耳邊悄悄說了句什麼,那女子捂住嘴和婉笑笑,郎才女貌的一對家人攜手走入金百合舞廳。
杜允威錯愕的推開車門衝出來,絆手絆腳的向前跑了幾步,眼看周霆琛和那名女子即將進入金百合,他才真正切切看清楚那女子的清理面容,不自覺喊出聲來:「佟毓婉!」
佟毓婉回頭,也看見了杜允威。一年多的時間過去,她還記得眼前這個害死思唐的間接兇手。她富貴逼人的腳步款款走向杜允威,逼得杜允威開始倒退。
周霆琛還想伸出手臂阻止她靠近那個窮凶極惡的男人,毓婉以目光示意自己一切還好,將周霆琛阻攔的手臂一把推開。此刻腳下踩了高跟鞋的她,全然看不出離開杜家時的落魄,手上戴的碩大寶石戒指晃疼了杜允威的眼睛,使得他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佟毓婉再不是以前那個任由他們欺辱的女人。
毓婉與他低笑:「杜大少爺別來無恙?」
杜允威被毓婉態度氣惱,搖搖晃晃想要伸手推開毓婉,手還未等觸及毓婉衣襟,周霆琛邁步上前將動作赫然截斷:「怎麼,杜大少爺進來氣不順?是不是遠達紡織廠已經被人收購了,所以有了閒錢來買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