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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毓婉空洞的雙眼在沒有了從前的靈動,兩天兩夜煎熬後的她似乎被自己所經歷的殘酷和悲慟磨光了眼底的全部光彩。她貪戀他溫暖懷抱,用力汲取穩定心神的氣息,輕輕的,輕輕的說:「霆琛,孩子沒有了。」

    「我知道,沒關係,你和允唐還年輕,還有很多機會。」周霆琛強迫自己必須用毓婉最想聽到的語言來安慰她,雖然他一萬分不想將她放開,但只要她開口,他隨時可以為她做任何事。

    他的雙臂裹住了她的軟弱,她終於可以放任自己在一塊沒有人看見的空間裡放聲痛哭,她咬住周霆琛胳膊狠狠的撕咬,用儘自己全身力氣,眼淚悉數落在他的縱容里,無論怎樣堅持,她還是沒能夠保住思唐的命,「他還那樣小,一點點大……」

    周霆琛在不容許毓婉這樣痛苦下去,他雙臂使力將她抱入自己懷中,疾步向醫館外走去,毓婉的眼睛無助閉上,洶湧的淚水順著臉頰簌簌滾落,她還想在回頭看看思唐,周霆琛用自己寬大的身子擋住毓婉的視線:「不許看。」

    毓婉的淚水浸濕了周霆琛胸前的大衣,他覺得自己胸口那一塊暖暖濕濕的地方又重新活了回來;「思唐的後事就交給大頭和小胖去處理,他們會懂得如何去做。

    周霆琛要用車子帶毓婉走開,他要帶著個女人回到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天地,那裡沒有煎熬痛苦,更沒有悲傷難過。他們或許有了一同走下去的希望,也許在不遠的將來,他們終將會把這段最痛苦的記憶忘卻,迎了幸福重新開始,而她再次回到無憂無慮的時代,他也可以靜靜笑看她的一顰一笑,求歲月安好。

    「毓婉,我會陪你一輩子,一輩子……」他在她耳邊,似夢囈般低語。 恍如隔世

    一九二六年,春,上海

    民國十五年年初嗎,飽受炮火重創的中國再次爆發內戰,張作霖率先宣布東三省獨立,擁有外界聞風喪膽的東北軍的他為奪頭功率先大隊南下進扎京城,並以日本人為掩護,強行進攻天津炮轟國民軍,給予南方政府致命一擊。

    三月十六日,日本聯合美國、英國等國家向北京政府發出最後通牒,強烈要求撤出大沽口國防工事等一系列無理要求,倘若按其命令行事,大半個中國將被迫敞開心腹地帶任由凌辱。

    三爺禪,京城民眾十萬餘人率先舉行遊行示威強烈抗議北京政府撤銷大沽口國防工事,在執政府門前遭到開槍she殺釀成「三一八」慘案。

    三月二十日,有進步先驅黨人為「三一八」慘案發表告全國民眾書,號召全國人民團結起來打倒軍閥,推翻軍閥的統治。天津、上海等廣大民眾紛紛群起相應,各地所在軍閥政府舉行集會和示威遊行活動。此刻在上海將軍府中,沈之沛被蔓延開的民眾怒火打了個措手不及,將軍府高闊的院牆外到處佇立手舉白布書寫血字標語的進步學生和罷工工人,數列浩浩蕩蕩的遊行隊伍和示威人群將將軍府圍的水泄不通,他們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官僚賣國求榮,軍閥嗜血屠殺,反對政府出賣東三省,反對軍閥霸權躉軍!」

    更有些激進男學生三五成群衝擊將軍府,將手中所捏五顏六色傳單朝空中揚去,周邊形色匆匆不明真相的民眾也會好奇撿起傳單來看,傳單上所述原委著實讓人熱血沸騰,禁不住停下腳步仔細閱讀,很多看過傳單的民眾加入學生工人的隊伍,圍攻將軍府人數逐漸壯大,討伐沈之沛呼喊聲更是一浪高過一浪。

    得到將軍命令的巡警撲上人群瘋狂用電棍劈頭蓋臉毆打學生和工人們,手無寸鐵的先生無力反抗,被打倒在地發出悽慘叫聲,圍觀id群眾唯恐被牽連倉皇四散奔逃,各色傳單被腳踩在地上留下簇簇腳印,嘶喊叫聲令人聽了頭皮發麻。

    沈之沛曾自大的認為憑他一己之力完全可以解決這場動亂,畢竟從戎多年的他在大風大浪里都闖出來了,又怎會被些小毛頭扳到了政治根基,可是事情並非如他想像那麼簡單,被動挨打的學生們為保護同學不甘像軍閥示弱奮起反抗,還有不知身份的黑衣青年男子帶頭手持槍械奪下的棍棒朝巡警和士兵衝殺過去,不敵反抗的巡警向後節節敗退,士兵們端了長槍卻不知該向何處she擊。

    沈之沛自己也知道,只要他還想再上海灘多留一天,多做一日將軍寶座,就必須能夠將整個局面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不容許任何意外發生,他站在將軍府陽台上緩緩向上抬起手來,那些士兵嚴陣以待將槍口朝上,他的手掌斬釘截鐵落下。士兵們朝空中連發幾槍示警,一些沖在前方不明就已的學生被清脆槍聲恐嚇住,先是站在原地地面面相覷不敢動彈,身後簇擁的隊伍里不知是誰喊了句:「和他們拼了!」

    炸鍋一樣蜂擁而至的學生和工人們再次反撲上來,那些鳴槍的士兵為了自衛不得不用槍托砸向人頭,有無數名學生捂住腦袋抱了士兵一同撲倒在地上,槍聲再次沉悶發出,血頓時蜿蜒順了街道蔓延開來。

    雪梅坐在車中一路從黎家往將軍府開,她不自然的整了整自己的衣領和頭髮,確信萬無紕漏後才又從手袋裡掏出蕾絲手套戴起來。

    從外表上,一切看起來還如同尋常。

    時隔一年多的光景,杜家敗了,佟家垮了,周家雖還似模似樣保持幫派勢力,但終究不如以前瀟灑行多有收斂了,而能在此亂世依舊日夜笙歌,不過仰仗她身系了將軍府的權利,只是黎家將全部力量投在將軍沈之沛身上所面臨的麻煩怕是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萬一沈之沛抵抗不過此次廢督行動,恐怕黎家也會全家覆滅。

    雪梅忐忑扭了手上的絲帕,將身上旗袍扯平來掩飾內心的慌亂,他還不敢確信自己的此次臨陣投靠是否妥當,畢竟眼下是緊要關節,倘若行差踏錯半步都有可能毀掉整個家族的基業,更別說賤如螻蟻的性命。

    「夫人,快到將軍府了,你自己要小心些。」坐在前方副駕駛位置的許浩南頭也不回的貼心叮囑,雪梅唇角緩緩浮現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羞澀笑容,畢竟車上或許還有其他耳目,他能對她說出如此關切話語已是冒了天大的風險。

    掛著將軍府車牌的車子被瘋狂學生們攔住,到處可見士兵持槍與學生們對峙,與遊行無關的群眾統統鳥獸散去,唯有被同學們鮮血暈染過的道路還橫在中間,無法穿行。有守護將軍府的士官看見將軍夫人車子正朝著將軍府駛來,連忙呼喊同伴為夫人開槍開路,砰砰幾聲槍響,車內的雪梅捂住胸口惶惶看那些倒在地上滿臉青春的學生們。他們臉上身上噴滿令人觸目驚心的鮮血。甚至還有搖搖欲墜的學生將血手排在車窗上大喊:「嗜血屠命,萬惡軍閥!」

    被激怒的學生瘋狂衝擊了車子,士兵們用槍枝攔住他們卻攔不住不停向車上投擲的旗幟和宣傳單,車前漫天飛揚的五彩宣傳單似為故人送葬的紙錢,被車窗血印驚嚇的雪梅皺眉,如此不吉利的徵兆使得他不得不別開臉,只想快些,再快些逃離。

    「軍閥霸權,賣國求榮!」「釋放革命黨人,還我青天白日!」「不畏倭寇,振興中華!」

    學生們的口號震耳欲聾,梳了精緻髮鬢的雪梅在車窗內垂低了頭,不敢去迎接那一雙雙清白無辜的眼睛,他們甚至還不如她年紀大,偏又做了如此震天動地的事情。

    雪梅也知道,此刻國難當頭,凡是熱血同胞皆應該拿出血氣參與應戰,勒令日本人退出大沽口,但她不是沈之沛,北伐救國的夢想屬於將軍府里那個身經百戰的男人,她一介弱女子又能如何?她只想在炮火的fèng隙里尋一份屬於自己的愛情罷了。

    在士兵長槍掩護下,雪梅乘坐的車子終於可以緩緩離開激憤的學生,將軍府黑漆銅環的高闊大門嘎吱吱打開,探出在外的陽台上沈之沛正目光陰沉的注視車子徐徐向門內前行,車輪滾過粘稠的血,生生在黑色道路上留下兩條扭扭曲曲的紅色車轍。

    車子停在將軍府內,雪梅由丫鬟陪同下了車,目光不為人知的清掃了同時下車的許浩南,而後低頭漠然優雅地慢步上樓。許浩南一身戎裝從車子另一側向相反方向走去,清冷的將軍大樓他再熟悉不過,甚至閉上眼睛都能在心底描繪他的輪廓。

    挺括的呢料軍裝越發襯托他的卓然英武,他從另一側樓梯蹬蹬走上樓,和雪梅兩人再度在會議室門前相遇,蘊含深意的目光觸碰後頃刻彈開,許浩南伸手向雪梅鞠躬:「夫人請。」

    雪梅沒與他謙讓,不曾敲門就推開走了進去,許浩南恭敬垂首跟隨在雪梅身後,反手將門關上,始終與她保持了五六步距離停住腳步。還沒等雪梅身子站穩,人已被沈之沛堅實有力的臂膀攬了過去,雪梅有些抗拒,手抵在沈之沛胸口向外推,這一動作被沈之沛誤認害羞,狂放大笑:「沒事,浩南是自己人,怕什麼!剛剛是不是嚇到?」

    雪梅楚楚可憐的面龐又重新恢復之前受到驚嚇的泫然欲滴,鋪在他的懷中嘆氣:「如今市局這樣亂,之沛,你千萬不要出門了,有事都交給徐參謀去執行,他對將軍忠心耿耿定是可靠的人選。」沈之沛對雪梅突然提及國事險情和許浩南任命心生懷疑,臉色剎那陰沉下來,許浩南察言觀色幾步上前向沈之沛報告:「將軍,夫人是掛念將軍,為將軍您的安全著想,屬下卻以為如果將軍就此躲避起來,必然會被外界以及報刊輿論誤讀為是對學生暴動和工人罷工遊行的忌憚,反不利於將軍威名,屬下會派屬強力護衛以保將軍安全,請將軍不必為此憂心!」

    許浩南的話深得沈之沛的心,這才是身材戎裝軍人該有的男人氣魄,雪梅那些婦人之見倒也有幾分關心則亂的緣由,沈之沛垂下頭勾勾盯住她:「所以說,這世界就得男主外女主內,你女人不懂得政事,煩亂擔憂就由咱們男人來想,你現在倒是需要考慮今晚該如何安撫本我的思念。」

    雪梅迎了沈之沛露骨的目光尷尬笑笑,心中抗拒,沈之沛雖然已是不惑,常年軍旅生涯鍛鍊一身強將筋骨,常常徹夜折磨的雪梅無法入睡,一想到夜晚與他同床共寢,雪梅只得佯裝嬌嗔:「還有人呢,也不怕許參謀笑話。」隨後目光輕飄飄掃了一眼許浩南,心中驟暖,只要有他,眼前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

    雪梅與許浩南情定不過才區區幾個月,卻已情誼深厚。不知許浩南心裡如何作想,她是一日也不願再留在沈之沛身邊,如真有那麼一天能逃脫將軍府這個老龍,她願意與他雙宿雙棲一輩子再不回這囹圄囚籠。

    在雪梅鄙視下,許浩南始終不曾抬頭,眼觀鼻鼻觀口直挺挺佇立在沈之沛面前,目不旁視。雪梅心中一愣,也斂回視線,確實是自己太不小心了,怎麼又忘了在沈之沛面前不能流露半點跡象。她偷偷窺視沈之沛,沈之沛態度還算鎮定,似沒有發覺她的小小心事的說:「去,換好衣服,在房間裡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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