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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大頭和小胖面面相覷,佟毓婉顯然已經清醒了,眼見風起天冷,或許還會有傾盆大雨,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似乎把毓婉帶回青龍堂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他們彎下腰對毓婉畢恭畢敬發出懇請:「佟小姐,跟我們去青龍堂吧,無論是小少爺還是佟小姐您都能方便。」

    毓婉輕輕搖頭,淡淡拒絕:「不必麻煩了,我有我自己想去的去處。」

    大頭見毓婉態度絕決,搓了手在毓婉周圍轉了兩圈,索性站直了身子守在她左側,小胖立即明白大頭用心也站直了身子守在毓婉右側,兩人仿佛是天庭把守南天門的哼哈二將,將中間這個孤苦伶仃的女人保護起來,大頭更是利落脫下衣披在毓婉身後為她擋風。

    毓婉抱了孩子輕輕低喃,佟福見小姐模樣可憐又掉回頭去跟內里老爺稟報,佟佳鴻仕聽得女兒在外孤孤單單坐在石墩上,思唐也將病死,心確實有些痛了,他同流芳一起走到佟苑門口,見女兒正彎了身子坐在門口,身邊站有兩個魁梧男子為她遮風擋雨,心痛的喚了聲:「婉兒。」

    素兮見老爺出來了不覺失聲大叫:「老爺!」

    聽得素兮的喊叫,毓婉並沒回頭,依舊低頭不停親吻著思唐,佟佳鴻仕自覺對不起女兒,心中羞愧,連忙叫佟福把毓婉帶進去:「佟福,你先帶小姐回房,別著涼了。」

    「老爺,萬萬不可,倘若孩子當真死在我們佟苑,我們如何對杜家交代?杜家雖敗落,但還有些勢力,與租界領事又多有聯繫,萬一與佟家為難,佟家將大難臨頭啊老爺!」流芳的一句話又重新點醒了佟佳鴻仕,他覺得新夫人言之有理,畢竟杜家現在由杜允威接手掌管,一旦擅自將毓婉容留,孩子死在佟家,杜允威以為侄子償命為由來威逼賠償之類,確有可能。

    佟佳鴻仕又瞥了瞥毓婉纖瘦的身影,無奈嘆口氣:「婉兒,不如你把孩子交給佟福,讓他尋個可靠的地方帶等著,待孩子真咽氣了,再給他尋個風水好的地方埋了,你就可回家安穩住著,咱們跟杜家如今是惹不起躲不起的關係,倘若真鬧尷尬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毓婉狠狠閉上眼睛,此刻她對父親完全沒有了骨肉親情,若說前一夜她或許還能僥倖父親能容留她們母子一晚休憩的話,此刻她根本不相信還有什麼舔犢情深的鬼話了。

    「不了,佟老爺請回吧。眼下入夜,我帶了孩子行走不便,借貴地做坐我便走,不會礙佟老爺事的。」毓婉冰冷回答,頭也不回繼續坐在石墩上,大頭何小胖不約而同瞪了佟佳鴻仕一眼,如此喪盡天狼的父親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虎毒不食子,天下怎麼會有這般怕惹事的父親,居然不敢收留親生外孫?

    佟佳鴻仕望望女兒倔強的背影,唉聲嘆氣,搖了頭住著拐杖向佟苑走去,兩日來,佟佳鴻仕身體也日漸衰弱,只不過不知道是因為憂慮毓婉少寡無人幫挾,還是憂慮毓婉將會要走那四十萬錢財,抑或兩者兼有之。

    流芳待佟佳鴻仕走進佟苑後才站在毓婉背後幽幽開口:「毓婉,我不是不想幫你,只是希望你能夠明白,只有對人殘忍才能寬待自身,我前夫去世時,我尚且不懂爭搶家產有什麼用,結果被大房太太暴雪之日趕出門,連一雙庇護雙腳溫暖的棉鞋都沒有,我的母親,生怕我被趕回娘家玷污門楣,強逼我在外租房生存,日日登上門來唾罵我連錢都沒有攢下就被婆家趕了出來。」

    流芳走到毓婉面前逼視她的雙眼:「今時今日我再醮另嫁就必須為自己考慮,我不想再有一日也被人同樣趕出佟苑,還需要靠母親施捨唾罵過日子,你懂嗎?」

    毓婉眼淚落下,流芳不想靠母親施捨過日子,她又何嘗想依靠佟家苟延殘喘。奈何眼前情景,她除了能在佟苑坐上一夜還能有什麼辦法?

    流芳在苦難中淬鍊過的目光異常犀利,她盯住毓婉面無表情的臉龐道:「佟毓婉,你聽清楚,現在佟家所有一切皆屬於我,我再為鴻仕生育一名子嗣後,將安安穩穩做我的佟家太太。而你,最好想清楚如何從杜家搶回屬於你的財產,別像我一樣失去了才懂的人想要活命根本離不開錢。骨氣這個詞需要溫飽做背後支持,沒了溫飽要骨氣有什麼用?」

    流芳的話重重撞在毓婉心口,她竟一句話也不能反駁。

    不妖魔,難成活,想要活下去就必須逼自己變成殺人不眨眼的魔。

    「毓婉,去找你自己的活路,我不會給你留活路的。」流芳留下最後一句話也重新進回到佟苑,傭人們簇擁了佟苑新女主人也邁步離開,流芳替代了那拉氏和毓婉在佟家所擁有的全部,這個家再沒有給毓婉留下站腳的地方。

    毓婉的心很疼,疼得她根本張不開嘴。思唐在懷裡早已不動彈了,在流芳苦苦敘說之時,那細小的呼吸終於停止在毓婉臂彎中,給她原本殘破的心又重重撕裂。

    佟家傭人慢慢退了進去,佟苑的大門咣噹噹關閉合攏,只有門上紅紗罩燈還在頭頂盪悠悠搖晃,晃得毓婉眼前出現自己還在襁褓時母親哄睡覺時的幻景,憶起兒時母親在自己耳邊輕輕低語:「婉兒,快些睡吧,睡醒了,你阿瑪就來看你了。」

    毓婉慢慢閉上眼睛,臉頰靠在思唐臉蛋上,原本滾燙的小臉此刻冰冷,她學了母親的語氣,也輕輕溫柔的說:「思唐,快些睡吧,睡醒了,你父親就會來看你了。」

    孩子的眼睫毛上凝結了點點水珠,毓婉的眼淚掉在孩子臉頰上不再向下滾落了。素兮跪在毓婉腳邊狠狠咬了自己手背才能抑制住哽咽。大頭和小胖兩個出生入死的男人也難過得用手背蹭了眼淚。

    佟苑的大門再也沒有向毓婉打開,毓婉在石墩上不知坐了多久,終於抱了孩子從佟苑門口站起來,大頭和小胖怕她有萬一連忙跟上,毓婉在素兮的攙扶下踉踉蹌蹌的走開,一直順沿了佟苑的牆向前走去,直走到拐角時候,從院子內嗖的一聲飛出顆石子正砸在小胖後腦勺上,小胖耐不住大叫:「是誰!」

    大頭按住小胖的手,視線向院牆內看去,隔了高高院牆,並沒有再聽見什麼異響,小胖喪氣的掃掃腦袋繼續跟著毓婉往前走:「大半夜的,誰這麼缺德喪天良的。」

    話音未落,又一顆石子向四人砸過來,這次沒有砸中任何人,落在洋灰地面上咕嚕嚕滾出很遠,毓婉停住腳步,幾個人一同驚詫的看著佟苑院內。原本緊緊關閉的佟苑側門綻開了一條fèng隙,探頭探腦鑽出一個人來,即便此處是天光黑暗,陰影中毓婉還是看出佟福的身影,佟福腋下夾了一個包,見到小姐猛地一下子噗通跪倒:「小姐,是我該死,這些事都是太太留給小姐的,我現在才敢拿出來。」

    毓婉已是絕望到無處迴旋的地步,乍然又看見佟福遞過來的東西,異常吃力的將包裹接過來。因為其系的很緊拽不開,最後一個用力連帶著整個包裹翻掉在地上,撒了地面明晃晃一攤子東西,毓婉一眼就看見最上面正是當年母親最喜歡戴的一根簪子。

    佟福語氣痛慟:「當初老爺非要拿錢去做藥劑買賣,太太就怕這筆錢是有去無回的,太太苦苦勸老爺罷手老爺就是不聽,她只能先將一些東西藏起來作為日後家用,後來,債主上佟苑逼債,老爺一心想要讓杜家幫忙還債,太太雖表面上同意了,但怕小姐會為此在杜家抬不起頭來,才偷偷又將這些東西尋個安全地方存好,希望來日能給小姐送過去成全臉面。這件事做得無人得知,太太在世時候也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老爺倒是覺得家中丟了些名貴的寶貝,跟新太太結婚後江太太從前住的房間也翻查過,總是沒人知道那些東西在哪裡。後來,老爺怕新太太看見從前太太使用過的物件心裡會不舒坦,就命傭人們將太太常用的東西典當或者賣掉。我跟著往外抬東西的時候,從太太常用的枕頭裡摸到了字據,原來太太早已將所有東西寄存在典當行里,只憑憑據和一百塊錢就可以將東西贖回來。」

    說到此處佟福老淚縱橫:「昨日小姐來佟苑時候,我就想把這些給小姐的,不過那時候我還沒有將東西贖回,又怕小姐身上也沒有多餘的錢。我把自己回家養老的錢拿出來先把東西給贖回來了,想趁著夜深人靜交給小姐。這些錢小姐拿去做什麼都好,都是太太留給小姐的最後東西,從此這裡不再是小姐的娘家了。」

    這些在陰暗中燦燦熠熠閃光東西有那拉氏生前最喜歡的飾物,釵環,手釧還有一些宮中賞賜的玩物把件,並沒有大的擺設,或許所有東西加一起也不值幾萬塊錢,卻都敵得過佟佳鴻仕的冰冷,以及那拉氏臨危時還惦記子女的良苦用心。

    毓婉勉強自己抱著思唐彎下腰,一樣一樣將這些物件撿起來。毓婉不會拒絕母親的好意,因為她需要這筆錢。即使現在思唐不需要再行救治了嗎,可她自己還需要在大上海活下去,並且活出個人樣來。

    撿著撿著,一小方夾雜在手釧中的紙塊出現在毓婉面前,紙被風捲起,在風中搖搖晃晃的向前飛去,小胖一把撲上去抓住回身遞給毓婉,毓婉拿了這張紙仔細瞧了,所有動作全部頓住。

    佟福看了看上面的字,也哽咽的無能自已:「這是小姐當年出嫁時留給太太的翡翠屏風,太太也在典當行做了抵押,不過事先知名需要小姐親自去拿。」

    毓婉被大頭和小胖護送到法租界的私人醫院,青龍堂大小事皆會由這裡的法國大夫來救治。

    思唐被醫生用裝屍袋裝起來,裝屍袋實在太大了,甚至不得不將兩邊捲起來放進床上,那樣小小的一包就放在毓婉身邊,她低低壓抑的哭泣。醫生察覺毓婉雙頰緋紅,人的精神也有些恍惚,伸出寬厚的手按坐下毓婉:「這位太太,你似乎也在發燒,我可以替你檢查一下嗎?」

    毓婉聽話配合醫生的全部要求,醫生先以手背試探了毓婉額頭溫度,又將溫度計含在她的口中,聽筒貼在她的肩胛骨下方聽了片刻,他拿了溫度計迎了燈光仔細辨認:「這位太太,你的身體狀況很差,我懷疑肺部有感染,你最好吃些藥,再打一針。」

    毓婉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守著思唐吃藥。醫生爭執不過最後還是同意了,混合了眼淚將藥片吞咽下去,但毓婉還是不敢去看裝思唐的袋子,生怕自己看見了,就不捨得離開。她克制自己的眼淚,儘量平靜地坐在床邊,素兮跑前跑後為她取來毯子蓋在身上,吃了藥後的毓婉似乎發燒更加嚴重,整個人漲紅得駭人。

    周霆琛接到小胖通報瘋一樣驅車趕過來,在病房門口的走廊上見到守護整夜的大頭,二話不說揮起拳頭揍倒了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兄弟:「為什麼不跟我說?」赤紅雙眼的他像一頭怒火無處發泄的野獸,將大頭打到一邊,大步走到毓婉面前,毓婉被退燒藥模糊了神智,整個人蓋了毛毯蜷縮在打針的床上陪著思唐,他將她瘦弱的身體摟在懷裡,顫抖了聲音安慰:「毓婉不怕,沒事了,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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