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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素兮見毓婉還在緘默猶豫,長長嘆口氣:「就算不是為了小姐自身,也要看著小少爺,他就活該生下來被人厭棄,被人苛刻嗎?我想,二少爺回來了,也不會埋怨小姐,家有妻兒才勝過萬金,錢買不來小少爺的性命。」

    空蕩蕩的房間裡,說話皆有回音,一遍遍性命二字催得毓婉心頭如同被炸雷響過,此刻,窗外杜家花園彩燈閃爍,偏她的房內黑漆漆如同閻羅殿。她的手指已經冰冷,如果就這樣放棄,之前所有堅持悉數付諸東流。

    思唐張開嘴,一張一合發出貓叫般的哭泣,一個月來,他整夜哭泣也哭倒了嗓子,乍然一聲,激得毓婉眼淚唰流了滿臉。

    素兮知道毓婉心存委屈,抓住小姐的手,眼淚也在眼圈裡直轉,「那天小姐生產時,周少爺曾經想帶小姐從杜家離開,我千萬攔著,就是一旦當時離開杜家會對小姐名譽有損,如今我冷眼也瞧明白了,再這樣任由他們揉搓下去小姐和小少爺非死在此處不可,與其如此,不如咱們自己先叛出去和老爺借些錢自己做些營生,也好再圖日後為小少爺奪回家產,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然再多等兩天,恐怕小姐就是真有心為杜家出力也沒了性命。」

    「我委曲求全並不是想爭些什麼,只是他以身家性命相托,我需恪守自己諾言,即便再難也要挺過。」毓婉抬手為素兮擦去眼淚,素兮咬牙指了窗外:「眼下能留得小姐和小少爺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事,小姐再諸多思量,只怕他們又起了其他主意。」

    毓婉正欲開口,思唐又開始被嗆住咳嗽,咳醒了又不住的啼哭,嘶啞的哭泣一聲一聲如同敲在毓婉心頭,她再忍受不得孩子遭罪,一改麻木表情驟然抱起思唐急奔出門去,衝進翠琳房內。

    推開門,發覺翠琳和黎美齡正在房內品名,杜凌氏從前留下的罕見茶品皆歸入翠琳房中,室內更是將奢華美物堆了個滿滿當當,較之毓婉房中空冷,竟像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裊裊飄了香氣的茶盞端至唇邊,翠琳眼皮也未曾抬起:「急忙忙衝進來,要做什麼?」

    毓婉此次有求於翠琳,不得不低下頭做了謙卑態度:「母親,思唐病了,我還是想請個大夫過來瞧瞧,早些診治。」

    黎美齡見毓婉過來要求就醫,嘴角掛起輕蔑冷笑:「這么小個人兒,能有什麼世間疑難雜症?無非就是日常飲食過於滋補,再清減些米粥就好了,哪有那麼費事?」

    如今舍與她們母子的,不過就是一碗清粥,居然還要清減。毓婉心中頓時怒火狂熾,她對翠琳婆媳已忍無可忍,她們苦苦相逼無非就是希望她知難而退交出那筆錢財,或者代杜允唐退出杜家繼承份額,為達目的竟準備斷了米糧,所出行徑簡直令人髮指。

    翠琳神色平靜,放下茶盞也跟著冷哼了聲:「你不是能自己生麼,那就能自己養,誰家孩子不是從小病小災過來的,也沒見過像你這般大驚小怪的,請什麼醫生?如今家中已經寅吃卯糧,能活命就不錯了,偏又做什麼世家派頭!」

    翠琳臥室里傳來嗚嗚掙扎的聲響,毓婉心頭一震,杜瑞達中風多日,從未見他出門,杜凌氏大殯也沒有見得他,不知此刻他的身體如何。毓婉抱了思唐將抬起頭,翠琳不著痕跡開口將聲音掩蓋過去:「如今連老爺的病也無錢醫治,更何況是一個未長成的孩子?」

    「那母親不妨先問了父親,到底要不要叫醫生過來為思唐診治?」毓婉想趁機去見杜瑞達探視病情,可翠琳如同被刺痛了心底的難堪,當即拍了桌子:「你想做什麼,你什麼身份,哪裡輪得到你來提點我!即便老爺真不行了,也有允威繼承,哪由得你們肖想!」

    毓婉屏住心中怒氣,突然厭煩了眼前一切,不願再開口,她沉了臉抱住思唐遽然轉身,她在來之前早料想過也許會有如此窘境,萬沒想到她們居然連杜瑞達的身體也不肯救治。

    她心中苦笑,原來世上真有將身外錢財重於枕邊人的妻子,重於父親的子女。與從未心存憐憫之人談悲天憫人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翠琳見毓婉轉身要離開,態度還算模稜兩可,原本唯恐她入內探視杜瑞達緊繃的身子也漸漸放鬆,對其既不阻攔也不放任。偏黎美齡並不想如此輕鬆簡單放過毓婉。自從毓婉嫁入杜家,她從前地位一落千丈,前後傭人常會背地裡以毓婉為正統少太太,將她黎美齡在杜家多年來的威儀悉數抹殺。萬不容易逮著了機會,恨不能將自視高貴的毓婉踩到泥里無法翻身才好,她從懷中掏了絹帕夾槍帶棒的幽幽嘆息:「也不知弟妹怎樣這麼沒規矩,分明是不拿母親當杜家主事的女主人。」

    翠琳雙目一橫,明顯記起了自己在杜凌氏面前所遭受的屈辱,她當即恨恨的剜了一眼毓婉背影:「佟毓婉,你且站住。現在由你選擇,你當真是要出去找醫生給思唐看病,還是想留在杜家做你的少奶奶保住地位。任選其一不得反悔,當真出去了,杜家大門永遠都別想再進來,若是想留下杜家,我們或許還能心軟留你們娘倆一條性命。「

    毓婉變了臉色,腳步剛剛抬起,黎美齡動作比她更快,扭了身子擋過來,長長搖曳地面的豆沙紅旗袍正垂在眼前,新燙好的捲髮別在耳後佩戴明珠髮夾,耳垂上所掛的東珠恰是杜凌氏妝奩中最為喜愛的物件,她的雙頰紅暈恰襯托毓婉懷中思唐的臉色蠟黃,偏黎美齡還不甘心,上前伸出染了丹蔻的指甲在思唐細嫩臉上划過,感覺到炙熱溫度,又捂了嘴嘖嘖兩聲:「喲,好可憐,好像有些發燒了呢!」

    毓婉咬緊牙關,將孩子往自己懷中帶過來,避開了黎美齡不懷好意的觸摸,黎美齡憤怒瞪住毓婉面無表情的臉,拿腔作勢笑了笑:「弟妹,你現在身後已然沒有依靠,別以為我還能給你留下多少顏面,如今是杜家賞你飯吃,不是你賞杜家飯吃,你和這孩子必須無條件聽從我們的安排,千萬不要不識好歹,母親如何說,你便如何做,不要違抗。」

    毓婉憤怒抬眸,冷冷盯住黎美齡,黎美齡被她凌厲目光震懾住,半截話也硬生生咽了回去,不過她還是很快又恢復嘲諷笑容,手指了另一側門:「有能耐,你現在就從杜家大門邁出去,一輩子都別再吃杜家的飯,我才敬你有膽識,不貪戀富貴。」

    見毓婉腳步未動,黎美齡冷笑著扭了身子走到翠琳身邊,「我還真不信了,世上還真有膽敢放棄榮華富貴的傻女人,想你父母當年拼命將你嫁入杜家,不就是為了杜家的財勢嗎?如今我們就是打你罵你趕了你,你也自然不肯走的!」

    黎美齡尖刻的嘲諷深深刺痛了毓婉的心,往昔塵封記憶里的點點滴滴往事被剎那翻檢出來,尤其黎美齡還在侮辱已經仙逝的母親,毓婉雙手緊握,整個身子因過分氣惱而僵直難行,腦中如同轟轟響過數聲炸雷,將人震得麻木。

    直至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被誓言牽絆住腳步的想法多麼荒唐可笑。

    是的,她要為杜允唐保住杜家產業的想法非常幼稚。在杜家,她已四面楚歌,沒有丈夫杜允唐可以仰仗,她就沒有機會出面重整河山,沒有公公杜瑞達可以仰仗,她更沒權利去挑戰世俗禮教。從前那些無限風光只建立在她是杜瑞達兒媳,是杜允唐妻子的身份上,只要兩者不再庇佑,她不過是無法撼樹的螻蟻,更別說妄圖憑藉一己之力保全杜家財產。

    毓婉覺得眼前一切已超過她心中所能承載的負重。在京城接受教育時,她最不屑就是舊式家族的內部爭鬥,而親歷全部後才驚覺發現,讓她不屑的爭鬥恰恰是整個社會不甘掙扎的縮影。「不治家何以平天下」,在被她鄙視過的世俗環境中,她尚且無法用力掙脫,又怎能敢於挑戰舊式習俗,又怎能力挽狂瀾救回杜家產業?

    行兇者正嗜血貪殺,根本不會因心存愧疚放下屠刀。

    夠了,她想這一切都已足夠了。此時此刻她必須重新站起身來,重新審視自己將會面臨的艱難窘境。以退為進不失為眼前最好解決之策,暫時退避只不過為了下一次再整裝再行。

    毓婉將自己的臉頰貼在思唐臉頰上,滾燙的小臉告訴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須立刻給孩子找醫生。縱然萬千家產都擺放在眼前,她也不能為此失去自己的孩子。她會用另一種方式歸來杜家,即使那個方式滿布荊棘,她也必須選擇。

    因為她再沒有退路。

    毓婉抱緊思唐轉過身向翠琳快步走去,黎美齡發覺毓婉臉色陰狠頓時愣住,翠琳見黎美齡臉色異樣抬起頭,正迎上毓婉直she過來的視線,滿心不悅:「怎麼,不捨得走嗎?」

    毓婉的站在翠琳面前,直視她身後,似與另一人說話:「聽說姨娘從前與母親一同參拜佛像,鑽心研讀佛經?」

    對翠琳的稱呼又重新回歸姨娘,翠琳神色頓現難堪:「混帳,你要做什麼?」

    「佛曰:世事因果輪迴,總有報應。當日母親刻薄姨娘,姨娘就以餿食噎死了她,只是姨娘忘記了,你以餿食噎死了她,怕是也會報應在自己身上,不知姨娘屆時會是怎樣一個死法?」毓婉目光盯在翠琳身後,翠琳驚得幾次回身,空無一人。她被毓婉瘋話悚得全身冰涼,她惱羞成怒站起身,大力推搡了毓婉:「閉嘴,倘若你再說,我就不客氣了!」

    毓婉依舊是面無表情,根本不睬翠琳怒火,目光直盯在:「信與不信只隨你們,不信,你們看,母親已經在你們身後看著你們呢。」

    翠琳和黎美齡怔住,驚恐瞪大眼睛再次陡然回頭,整個屋子靜悄悄的,根本見不到杜凌氏犀利目光。再看毓婉神態,絕非說假話,她抱了思唐徐徐走過去,對空氣中似真真切切能看見什麼人一般,俯身施禮:「母親,今日不是我叛離杜家,而是她們逼我的,我從今日起不能再保全杜家產業,你若不甘心就都去找她們吧!」

    翠琳再按耐不住心慌,惱怒的她操起茶杯砸向毓婉,毓婉當下閃身,茶杯撞擊在牆上應聲碎裂,正砸在毓婉腳下,毓婉又做出極其驚慌表情,看了自己面前的方寸空間被碎片占滿:「母親,你說……,好,我先離開,母親,你要記得定不要饒了她們。」

    黎美齡再容不下毓婉裝神弄鬼,衝過去抓住她的胳膊,毓婉大力甩開黎美齡糾纏,而後以最快速度疾步從房門離開,看背影,似被什麼極其恐怖畫面嚇得落荒而逃。

    被留下的翠琳和美齡婆媳面面相覷,翠琳為了表示自己並不害怕,還硬挺了脖子:「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活著鬥不過我,死了又能如何?」

    話音未落,棚頂吊了的水晶燈燈驟然啪的一聲跳響,原本還故作鎮定的翠琳頓時嚇得抱住了黎美齡,黎美齡唯恐被牽連,膽戰心驚的向外推了推翠琳身子:「不怕,我其實……是不怕的,不過……母親……害死大媽的人,是你,不是我,大媽即便真是尋仇,也找不到我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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