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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但願吧。」毓婉幽幽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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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毓婉母子缺少衣食,終於勉強支撐到出杜凌氏大殯的日子。

    凌晨寅時毓婉就已全部收拾停當,黑藍色長旗袍,黑色喪帽,首飾一概卸除,妝容也未多著,按照大殯禮儀抱住思唐坐在掛滿白花挽幛的頭輛車上,素兮在旁手中抱好錢罐,內里是毓婉身上最後全部銀元,這些錢將用來為杜凌氏西行開路,這一趟歸來,毓婉將身無分文。

    因翠琳母子當眾承諾會大殯杜凌氏,杜家親眷熟友皆在旁監督觀望,所以大殯隊伍著實靡費。為杜凌氏發送的大殯隊伍從杜家公館出發半個小時,隊尾仍在院中沒有踏出半步。杜家親眷熟友暗暗喟嘆翠琳有情有義,偏無人知曉這些錢財都是毓婉一人所出。

    大殯按舊式習俗開始,前有開道鑼為導,引路王、打道鬼、磕頭蟲、噴錢獸、噴煙獸等燒活扛站在隊伍前列,後面跟隨各種執事、響器、魂轎、影亭等所需用具,並伴有八十一名僧道番尼為喪人送殯,中間是杜凌氏紫金楠木的棺槨,四周以男孝屬按照血緣親疏、輩分大小,以疏者前親者後、晚輩在前長輩在後、承重人最後的順序依次走在大槓前面。

    因為杜凌氏親子杜允唐並不在場,由杜允威代替長子披麻戴孝走在最前,摔喪哭靈一律由他。杜允威為求戲做得十分逼真,毫不吝惜眼淚,不明就已的親眷紛紛覺得杜家長子仁孝罕見,並不像外界傳言貪財狡詐。

    每行過一個井口需毓婉向外拋灑銀元,求諸神野鬼放過杜凌氏前往西方極樂淨土,若毓婉拋灑的錢少了,翠琳便遣丫鬟跑來對毓婉訓斥,「太太問,是不是二少奶奶吝嗇了錢財,所以不捨得扔過路錢?太太讓我告訴二少奶奶一聲,大太太只去一回,可千萬別給親戚們看笑話。」

    毓婉被翠琳說得心中憤恨,硬咬住下唇,又抓了一把銀元撒出去。一把把銀元撒在半空落地,叮叮噹噹滾落在人群腳下,杜家喪葬隊伍旁圍了數百名荒民和乞丐蜂擁追搶。

    杜凌氏的棺槨在城裡行走又極慢,槓夫雙腳擦著地皮挪動碎步緩緩前進,那些沒有搶到銀元的乞丐一直圍著發殯的隊伍不肯離開,更有甚者還鑽入隊伍纏上毓婉所乘車輛。

    此刻本該有個族中爺們出面喝令乞丐們遠毓婉些,奈何杜允威只管在前做戲根本不管後方毓婉為難,衣衫襤褸的乞丐們見無人看管,居然敢仗起膽子撲到車門旁,鬧哄哄的險些將車門拽開來。守得錢罐的素兮嚇得驚聲尖叫,拼命拽住車門才將這些乞丐呵斥走,毓婉見眼前亂鬨鬨鬧劇,強壓下眼中熱淚,又抱緊嗷嗷哭泣的思唐:「思唐乖,不要哭,等你父親歸來就會有人庇佑我們母子了。」

    素兮在旁聽得毓婉這句話,也落下淚來。

    杜瑞達一生行善,更結交廣泛。許多親友聽得杜瑞達原配夫人杜凌氏過世發喪都來發喪路中擺下路祭。通天路上牌樓花圈輓聯掛滿一路,路祭棚中供奉貢品,香爐蠟扦一應俱全,杜凌氏靈柩行至路祭棚子,僧道番尼必然誦經,由杜允威將杜凌氏遺像請至棚內供桌後,由主祭人叩首拜祭,再由杜允威黎美齡和佟毓婉三人下車投遞謝帖,並還禮答謝,而後再上車繼續前進。

    路祭過多,毓婉與眾人上車下車來回折騰,身體還未曾休息好的她略有支撐不住,下身更是流血不止,勉強撐著到城門口去掉棺罩,槓夫由六十四人減到三十二人加快速度趕到塋地。下車後,血蜿蜒順腿流下,素兮見了不肯讓毓婉再隨祭奠,「小姐,你先歇歇吧。」

    毓婉兩鬢被汗濡濕,回頭虛弱笑笑:「我代允唐送母親最後一程。」

    除一撥響器外其它執事已被撤去,僧道番尼也只留一班和尚唱誦地藏經,杜家親友也多在此告退,毓婉隨杜允威黎美齡與他們一一叩謝。

    將杜凌氏棺槨入葬完畢,毓婉全身上下已經被汗水濕透,血也沒了尼龍絲襪,眼前虛花發白的她重重的坐回車內,正想喘口氣,翠琳忽從後車走過來,拍了車窗:「毓婉,這路上的路祭似乎並未見到親家,是不是親家見杜家落敗避恐不及了?」

    杜凌氏出殯乃是大事,路祭棚第一家就是姻親,黎家由黎紹峰主祭,杜家雖由他害得如此,但禮儀仍是氣死人的周全,而身為杜凌氏親親家的佟鴻仕並未出路祭棚,枉顧姻親的失禮舉動與毓婉頗傷臉面

    翠琳嘴角扯了冷笑,隔了玻璃感慨:「莫非親家不肯認你這個女兒了?」

    毓婉沉默良久才抬起頭,刺目的剩下陽光使得眼前發黑,雙耳更是發出尖銳鳴叫,若不是翠琳提及父親,她幾乎想不起自己已有大半年未曾見過父親了。

    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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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者手記:

    我問過周容恆,為什麼事隔這麼多年,周霆琛老人始終不肯與佟老太太聯繫,周容恆對此緘默不語,事件的背後似乎另有許多隱情。

    我又發問,是不是在海峽另一端周霆琛老人也已經結婚生子,為了不破壞佟毓婉與杜允唐的半生幸福,他寧願選擇相隔茫茫大海,也不肯與自己心愛女人再見,只需知她還好,就已足夠?

    周容恆笑,仍是不肯開口證實我天馬行空的猜測。在周容恆眼中,或許我的問題已經超過他所能告之的權限,但他仍願意傾聽我對周霆琛和佟毓婉兩人j□j胡思亂想而得出的可笑結論。

    不知不覺中,我已融入到這段炮火硝煙中的感情,把自己的選擇也強加給當時的他們。

    在見證者眼中,他們是苦戀不能廝守的男女,可在他們自己心中,會不會事情又會是另一番模樣?

    周容恆的沉默像極了當年的周霆琛,他喜歡閒來無事就會默默陪伴在佟老太太身邊,就像當年的他陪她,共同走過每一段最艱難時刻……

    我有些嫉妒了,嫉妒時間可以帶走她的容顏,卻帶不走他人永遠圍繞身畔的體貼呵護,或許,她才真是世間最幸運的女子吧…… ☆、孤立無援(上)

    毓婉確實未曾想到,在她與杜允唐為杜家事奔波的兩三個月里,佟家也同時發生了天大的事,這樣的事,缺了毓婉本不能行,偏在她無暇j□j的時刻當真做成了。

    年逾五旬的佟鴻仕居然明媒正娶的續弦,並沒有走漏丁點風聲。

    掐指一算,那氏仙逝西行不足一年,佟家婦喪的藍色漆門還未乾透,又塗了喜慶紅漆,佟苑前後花園庭院修繕一新,門窗內宅也改貼了大紅囍字,更請了幾個新來的傭人服侍新太太衣食起居,打點前後內務,而老管家佟福因為勸說老爺晚等妻喪過滿一年再行續弦才不會被親眷鄰里笑話,惹怒了心頭歡喜的佟鴻仕,被摘了管家鑰匙貶去門房做了值班看守。

    唯恐新婦在自家多有不便,另換了新太太從娘家帶來服侍慣的老人做了佟苑總管,並勒令下足規矩,內務大小事宜一概請示新太太,再回當家老爺。

    此一番大動干戈,傭人和佟家親眷多少也可以從中看出些門道,新太太定是收攏人心了得,初來乍到已在佟家頗為得勢,佟鴻仕更是為新人忘卻了舊人,全顧不得全家的家當,大部分從前都是姓那的。

    毓婉也想去娘家與父親問個究竟,為何做出如此荒唐的事做人笑柄。奈何翠琳大殯過後寧她們母子囚禁在杜家公館限制出門,更不許毓婉遣素兮去外面典當首飾擺件謹防走漏二房行徑不端的風聲,翠琳以不許杜家財產外流為由,封死了毓婉想要憑藉這些東西換來衣食的念頭,每日只吩咐清粥素菜送與房內,吃與不吃全不在意。

    毓婉很難再去佟家與父親詢問,但隱隱約約也從素兮口中聽說,這新嫁入佟家的太太和她是很相熟的故人。

    眼見自己手上可用的東西越來越少,翠琳更是當面背後以言語敲打毓婉,勒令她將和杜允唐私吞的那筆錢交出來,毓婉不肯答應,便連送到房內的清粥也減少了,每日每頓只餘一碗。

    偌大一個杜家,除了時而回門的若歡,任何一人也不肯和毓婉多說半句話,她仿佛被世人徹底孤立,每日除了照看孩子,連自己的房門也極少出去,大房一門終成了杜家陪葬鬼魂,整日隱在陰暗角落再不露面了。

    素兮見毓婉身體日漸羸弱,心裡擔憂,周霆琛也曾幾次暗中委託杜家親友借探望機會送些銀錢衣服入內,但未及被毓婉接到,已被黎美齡察覺當場留置,根本落不到毓婉手中。素兮覺得杜家此刻已無可以信任之人,索性還不如去佟家求援,畢竟佟苑是小姐娘家,更何況老爺既能娶新太太,手中應該還是有些積蓄應對的,更何況當年周少爺為資助小姐送四十萬銀錢給老爺,如今好歹拿回一些維持了小姐和小少爺性命也未嘗不可。

    素兮一人想法並沒能得到毓婉的贊同,她暫且不想用娘家銀錢貼補自己窘困,固然她此刻用度無法周濟,好歹還面對滿屋子珍貴古董首飾,無論如何還能繼續維持,父親那裡因賠償債務後落了財物虧空,未必會比她過得好些,能不動用周霆琛那四十萬,還且先留著,以待日後所需。

    又過了一個月,天驟然變冷,刺骨夜風常吹得毓婉骨頭脹痛。毓婉產後受涼,月子裡又與杜凌氏大殯舉喪,前後一幹事宜折騰的身子格外虛弱。每抱思唐在室內走上幾步都會氣喘不止,胸口發悶。

    起初思唐幼小睡眠時間較久,她尚且能閒暇時倚在床邊休息片刻,再後來,一日翠琳入得室內,與毓婉「商借」些擺設典當,用於支撐紗廠開銷,毓婉與素兮不肯,翠琳便索性命傭人將屋子裡擺設悉數搬空。搬動聲響喧鬧嘈雜,驚了沉睡中的思唐,從此便日日夜夜啼哭不止,偶淺淺入眠也會稍後乍驚再醒。

    為安撫思唐入睡,毓婉將孩子攬在懷中晝夜不敢放下,一句一句唱童謠與他聽,思唐貪愛母親寵溺疼愛,停一刻也會放聲大哭,她只得一遍一遍唱至喉嚨干呀。時間久了,雙臂如被千斤重物墜斷,喉嚨幾乎能咳出血來,毓婉再耐不住也瀕臨崩潰,每到午夜便陪著孩子一起哭。

    從前那個堅強到骨子裡的毓婉已經被襁褓中的弱小生命折磨的失掉了三魂七魄,恨不能眼下刨開心房為孩子尋個能睡足整晚的安心所在。

    素兮見思唐急劇消瘦,明明兩月過去,體重反有減輕模樣,只能苦心勸說毓婉趕緊求助佟家:「小少爺肯定是因為咱們餵養不善,又被那日作下了夜驚的毛病,咱們還需要早些為他打算,再不能耽擱了,再耽擱下去,只怕小姐和小少爺都……」

    毓婉垂下目光盯住懷中思唐靜默不語,她不是不懂得及時去找醫生的重要性,只是眼前,她如果帶思唐就此走出杜家,她已然不能實現對杜允唐的全部承諾。翠琳母子本就想借斷送衣食逼走她們母子,此一走,正入他們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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