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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素兮打定主意轉到新砌的牆前,此處遠比杜家大院的高牆低上許多,從新牆再攀爬另一邊也較容易。她索性將兩隻手鐲套在自己臂上,細細用衣袖纏住手鐲保護好,再甩了鞋去掉襪子,光了腳往上爬。牆體濕滑,腳趾為了摳住不得不用盡全力,咬住牙強攀了幾下,腳上傳來刺骨疼痛,再低頭,一隻冒了尖的紅磚劃破了腳心。她狠了狠心繼續咬牙向上擎了身子,素兮從小不曾攀爬過高物,更沒有手腳並用的經驗,但幸身體還算輕便靈巧,騰挪了許久才勉強用力將自己身子拉過牆頭,一隻腿勉強翻上新砌的牆頭,想踩在新牆上伸手去夠杜家高高院牆。

    此時,雨又下大了些,風聲漸急,院內巡邏的傭人本打算就此收工,遠遠見有團黑影在牆上緩緩蠕動,驟然將手上的玻璃燈打過去,只見素兮正騎在新砌的磚牆上準備逃跑,那傭人剛剛想要呼救,被燈光晃住的素兮在牆上急的險些哭起來,壓低聲音哀求:「幾位千萬別喊,二少奶奶要生了,可能快死了,我想去給她找位大夫來。」

    幾名傭人驟然閉嘴,面面相覷誰也沒有再想示警。

    連日來杜家混亂的前因後果他們也瞧在心裡,雖然身為傭人無法評說主人家誰是誰非,但他們心中常常會將兩房背後對比,毓婉在杜家與傭人並不嚴厲堪稱和藹,杜凌氏雖有威儀令人憎恨卻也是死的可憐,與她們婆媳相反,翠琳掌家後一反當年怯弱態度,非要將自己三十年來窩心的火氣一併發出來不可,專挑疑似對自己有所不滿的傭人開罰,杜家服侍幾輩子的老人趕的趕,攆的攆,才不過一兩天的功夫整個杜家竟又換了一茬傭人,偏偏黎美齡又不甘被婆婆搶去杜家女主人位置,處處指手畫腳,所剩下幾位傭人無論做什麼怎樣做都不合意,聽從太太,就會被奶奶重罰,聽從奶奶,太太乾脆就會將人丟出去。

    幾位剩下看更巡夜的傭人被留在杜家也人心惶惶,總擔心自己會被無辜牽連。身處環境越是嚴苛,越是感念大房婆媳的好處,他們心中也有估量:眼下情勢來看,要麼,二少奶奶重新在杜家翻身順利誕下小少爺,大家都有飯吃,要麼就憑著姨太太和大少奶奶去鬧,怕是將來都要攆出去過活。眼下兵荒馬亂,撞這當口被趕出杜家去,丟掉了每個月固定的月俸,全家還能不能活命都成問題。

    所以,其中一名傭人略遲疑了些,緩緩走近牆,毫不猶豫將手中玻璃燈熄滅,咳嗽著壓低聲音:「素兮姑娘,那大牆上可是有玻璃的,你且小心些個。」

    其他傭人見有人帶頭隱瞞也紛紛熄滅各自玻璃燈,都轉了身去,素兮見他們背過身去分外感激,眼淚含在眼中打轉。只是她為圖方便沒有穿鞋,情況緊急也顧不得牆上玻璃,赤腳踩上去,嘎吱幾聲,玻璃穿透腳底板流下血來,即便如此,她仍空手爬上高高院牆上,見又是高高距離,狠下心閉了眼翻身跳下去,落地時,腳掌挫在地面,又似墩裂了腳踝。

    不過再不能耽擱了,她咬牙忍住疼痛,一瘸一拐往前跑去。素兮記得杜家常來給看病的大夫就住在法租界,她赤腳拖了劇痛的腿向前挪動,只想儘快找到醫生來救毓婉。

    只是世間的事向來與人願違,昏暗路燈照耀在法租界界牌崗亭上,內里負責保衛法租界的巡警們正互相遞煙,叼在嘴裡狠狠吸。夜色里值班最讓這些巡警們頭痛,近來日本人行徑猖獗,在上海各界惹了諸多事端,總有愛國志士和工人與日本人抗爭,更有甚者會牽怒其他外國駐上海領事館,頻頻來此鬧事。總是被騷擾的法國領事大為憤怒,結果連同巡警和黃警長被派來鎮守法租界界牌,只要是界外鬧事,一概不管,界內倘若鬧事,那就提頭來見。

    因為此處毗鄰法租界,進進出出都是金髮碧眼的洋人,所以很多販夫走卒為了生計聚集在柵欄門外做些能夠賺錢的營生,還有些乞丐追了疾馳而出的汽車討要零錢。素兮奔過時,那些巡警並沒有過於在意,一個瘦弱的黃毛丫頭遠引不起多大事端來,不過隨意問了一句:「來法租界做什麼?」

    素兮沉下心,不自然的扭了身子回答:「來請大夫。」

    巡警眼皮也不肯抬,吊兒郎當吸口煙:「你是誰家的?」

    「遠達實業,杜家。」素兮儘量想讓自己顯得從容些,奈何冰冷路燈下一雙來回錯動的赤腳出賣了她,黃警長聽她說自己是杜家人向崗亭外探看,見素兮腳上帶泥不由冷笑:「怎麼,杜家連雙鞋也不給傭人穿麼?拿路條過來!「

    素兮慌了神,她佯裝在自己懷裡磨磨蹭蹭的翻找一下,不自然的結巴:「好像……丟了。」

    她手臂上露出的鑽石手鐲引發黃警長的警覺,幾名巡警也都被熠熠光彩吸引了目光,簇擁圍上來。素兮驚恐,想向後退去,身子一下落入包抄過來的巡警懷中,黃警長緩步走過去,將那對價值連城的手鐲按住,嘖嘖發聲:「一個丫鬟也能配戴這個?」他斜三角眼睛又往下打量了一下素兮的赤腳,素兮害羞,臉騰一下漲紅,恨不能將腳躲起來,地上留下的血印明晃晃的讓巡警們看了去,素兮察覺幾人分明想要奪走手鐲,撞了身後的巡警就要逃跑。

    「來人,抓住她!」黃警長粗暴按住素兮的頭,將她的辮子拽向自己:「老子一眼就看出你手腳不乾淨,你還有膽子來法租界做賊?」

    素兮不甘心被人冤枉,直了脖子強辯兩句,「這本就是我們家小姐的,不是我偷的。」

    「杜家哪有什么小姐,居然膽敢騙幾位爺爺!」黃警長貪念一起,顧不得講理與否,朝素兮劈頭蓋臉一頓拳打腳踢,素兮閉上眼,任憑他們如何毆打也不肯把手鐲被他們奪去,黃警長見這丫頭不肯交出手鐲,咬牙切齒唾罵:「爺把你關起來,隨便按個罪名,看到時候你認還是不認!」

    素兮咬牙不說,死死護住手腕,巡警狠拽住她的頭髮,黃警長掰住手腕將手鐲擼了去,將一對手鐲放手心裡掂了掂:「果然是好東西,少見的上等貨。「素兮掙脫了眾巡警的鉗制還想去搶,黃警長冷笑,一拳將她打倒在地:「一個丫鬟,哪裡會有這麼好的手鐲,怕是偷了主人的鐲子,想到法租界來銷贓……」

    素兮哪經得起幾人連番毆打,臉上熱辣辣腫了起來,眼睛也看不清楚,搖搖晃晃再爬起來,還想要回手鐲:「那是我家小姐找醫生的診金,你們不能私占。」

    黃警長正欲再朝素兮身子踹去,身後車燈頻頻閃動。回頭看,黑色車子正在緩緩通過崗哨,目光掃到車牌,黃警長當下點頭哈腰躲身旁先給車子放行。

    崗亭燈光昏暗,車極慢駛過,車窗高高搖起,只能看見車內人線條冰冷的側臉。素兮眼前一亮,想也不想朝車頭趴上去,猛撲上來的身子驚得司機一腳跺在剎車上,探出頭吼叫:「幹什麼,不要命了!」

    大頭摸了腰間的槍,從車子上試探走下,與黃警長問:「幹什麼的?」

    黃警長也慌了神,哪曉得這黃毛丫頭居然連命也不要,膽敢以身擋車,回頭髮出命令:「快,把她拉下來,不要命了!」

    素兮趴在車頭抬起臉,正迎上車內冷冷的視線。果然是他,素兮頓覺得自己緊了半日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言語帶著哭腔不肯被俘:「周少爺,求求你,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她要死了!」

    大頭並不記得眼前這位清秀女子是誰家的丫鬟,她們家小姐又是哪位,他還想說根本不認識素兮,管她要做什麼趕緊拉走。卻見車門推驟然開,周霆琛已經抬步下了車。

    素兮見周霆琛面無表情,又從車上翻下,向前爬了幾步:「我家小姐是佟……佟毓婉。」

    素兮帶著濃重哭音的話語傳到周霆琛耳朵里,仿佛在心頭狠狠割下一刀,他以為自己全部已經忘掉的一切,都隨著佟毓婉三個字猛向自己撲來。在雨中與自己羞澀擁抱的佟毓婉,在花轎里冰冷拒絕的佟毓婉,在他祈求可以遠走高飛時回到其他男人懷抱的佟毓婉,每一個毓婉都讓他記憶猶新,原來他從未真正忘記過這個叫毓婉的女子。

    素兮見周霆琛半晌沒有回答自己,抱住他的腿不停的哭:「我家小姐被杜家姨太太關起來了,現在危在旦夕,還有,還有……」素兮像瘋了一樣撲向黃警長,黃警長驚嚇想躲,巡警們因為周霆琛在場並不敢阻攔她的動作,素兮撲到黃警長面前將鑽石手鐲搶回,顫抖著捧到周霆琛面前,鑽石手鐲閃耀的璀璨光芒刺痛了他的雙眼,他緊緊咬了牙。

    素兮又帶了哭腔:「周少爺,太太過世後這對手鐲還給了小姐,小姐一直在手腕上戴著,她現在身無分文,讓我拿手鐲來求個醫生去救她,周少爺,不管你和小姐從前有什麼恩怨,也不能見死不救阿!」

    周霆琛雙眼非常空洞,除了一對手鐲根本看不見其他。他的動作有些僵硬,小心翼翼探出手指捏起這對手鐲。她還記得這個,她一直戴在身邊,這樣的認知讓周霆琛早已冷硬的心似乎又被暖活了回來,只是他又想起那日毓婉所說,她是杜允唐妻,總有杜允唐來照管,根本輪不到他。

    全身繃得緊緊的他,壓低了嗓子:「杜允唐呢,為什麼他不照顧她?」

    「杜家發生天大的事,大太太過世了,老爺也中風了,少爺被打傷已經逃走了,就剩下小姐一個人,如今是姨太太掌家,根本容不得小姐……」幾句殘破不全的話已經可以推斷出毓婉究竟生活在怎樣的尷尬境地。

    周霆琛的呼吸異常粗重,顯然已經被素兮的話惹怒了,他單臂用力拉起素兮,恨恨命令:「上車,去杜家。」

    素兮當然樂於見到周霆琛去救小姐,但周霆琛現身杜家……小姐此刻身份畢竟還是杜家的媳婦,如果周少爺光明正大的闖入杜家救人,必然將會在杜家乃至商界掀起風雨,佟家的聲譽,杜家的聲譽,甚至是小姐的聲譽皆毀於一旦。所以她顫抖拉了周霆琛的胳膊:「只帶醫生就好。悄悄的,不要驚動人……」

    「你是怎麼出來的?」周霆琛目光也落在素兮j□j的雙腳。

    「翻牆,他們把小姐囚禁在雜物房。」素兮顫抖的聲音證實了毓婉此刻所遭受的痛苦,周霆琛咬緊牙,用力點點頭:「好,那我們也翻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用糙木灰這件事是毓婉本人告訴某城的。

    當時因為二房困住毓婉不讓她出房門,所以只能命小丫鬟燒了糙木灰揚在床上,可以消毒。

    這個故事還有一個情節被某城捨棄了。毓婉命小丫頭翻牆去買來生的番薯放在床邊,留著吃,用以維持體力。

    《煙火闌珊》將故事改在大上海發生,所以這一情節不能成立,只好捨去。書中的毓婉比現實中的毓婉幸運在還有周霆琛可以幫助她,現實中的毓婉,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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