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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杜允唐將所有實業分管經理都招來,命他們立刻聯絡其他門閥世家購買杜家實業,想佟鴻仕當年想要借款四十萬保存房產都那般艱難,如今兵荒馬亂的時刻肯拿出幾百萬來購買杜家實業的人更是寥寥。

    日本駐上海領事森田倒是出了個主意,即:將杜家實業與日本人合作生產軍工產品,對外宣稱生產民用機械和日常生活用品,這樣日本人寧願先行以錢入股,再由杜家繼任者代為分管經營。這個主意一開始就被杜允唐堅決予以否定,這樣一來杜家將成為日本人旗下走狗,即便能留得杜瑞達性命,也留不下杜家臉面了。

    森田領事拂袖而去,帶走的是最後一個救下杜瑞達的希望,杜允唐和毓婉對視,毓婉上前拉住他的手:「我贊同你的決定,但父親……」

    但父親的性命等不得。毓婉這句話並沒有說出口,即便沒有說出又有誰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呢。

    沒出五天,沈之沛遣人送來杜瑞達老爺的貼身衣物,貼身所穿的絲衣已經變得破爛,一條條被撕碎的fèng隙染滿了鮮血。所來士兵稱杜瑞達已經昏死一天了,水米未進,杜家若再不想辦法營救,怕是這條性命就交代在監牢。

    杜瑞達瀕危消息使得杜允唐再難冷靜下來,只在書房吸了一夜的煙,天半明時毓婉推門而入,他赤紅了雙眼抬起頭,下頜已滿是胡茬,想杜允唐當年常以翩翩倜儻公子形象披靡社交界,今時今日連得形象也顧不得了,他在父親的菸灰缸里按滅菸頭,將當年全家所照的全家福拿起:「父親最厭惡的孩子是我,大哥聽話,又能幫他料理家業,我除假裝紈絝很難有怎樣的大作為。如今他有了事,我不能袖手旁觀,也算是盡一份孝道罷。」

    「你想和日本人合作?」其實毓婉心中早已經知道杜允唐的定論,眼下除了與日本人合作這條路,根本無路可走。

    「索性先和日本人合作了再說,咱們拿到錢交了贖金,再憑藉日本人的勢力逼沈之沛放父親回了家,至於後面是否真的要和日本人合作還可以協商。畢竟現在罷工大cháo如此洶湧,我們只需要略施小計很容易趁機將工廠解散,即便他們有心想合作,沒有工人和奈何不了杜家。」杜允唐的目光黯淡,其實他何嘗不明白這招棋比私自放走杜若歡更險,他若走下去,恐怕將是整個家族孤立無援的背叛者。

    毓婉走過去第一次主動抱住了杜允唐,將臉埋入他的胸膛:「父親會原諒你的,他會明白家不散,人得存的道理。」

    杜允唐低下身子,手掌撫在毓婉的圓潤的肚子上,毓婉露出母愛的笑容誘惑杜允唐全部理智,他輕輕的靠近,毓婉緩緩閉上眼睛,杜允唐貼住她的嘴唇低吟:「我要對得起我的孩子,若我不救我的父親,他又會怎麼看他的父親?」

    毓婉慢慢睜開眼,淚水順著臉頰流淌:「我會把事情解釋給孩子聽,即使全家人都誤解你,我不會,孩子也不會。」

    杜允唐打定主意,離開毓婉溫暖的懷抱,隻身一人乘車趕往遠達紗廠,將杜瑞達遺留在那裡的行事公章偷出,又連夜造訪日本駐上海領事館與森田私自簽訂為期十年代為加工軍工產品的合同,合同註明將由日本人接手紗廠,機械廠以及各類製造實業十家,由杜家人(杜允唐)代為協同管理,十年共得租金五百萬元,股份分紅若干,其中三百萬元用於贖取杜瑞達出獄。

    賣掉實業這件事除毓婉外無一人知曉,凌晨時分趕回杜公館時,只有毓婉身披絲絨的披肩站在台階上默默等待,兩人對視一眼,緘默無聲走入,身後鵲兒悄悄跟隨,一切做得人不知鬼不覺。

    還有三個時辰,杜允唐便可以請求沈之沛放人,這一夜註定無眠,杜允唐與毓婉對面而坐,屋子靜得連兩個人彼此的呼吸都可細細聽見,杜允唐容色疲憊異常,毓婉將他拉在自己懷中緊緊抱住,「你先睡會兒,天亮我叫你。」

    「杜家還有一筆有價債券,待出了這筆錢將日本人的借款堵住,真是有了萬一我們不打算與之合作,不過是損失三百萬的錢財,也傷及不到杜家老小的性命,算是借他們的錢財周轉一下。」杜允唐聲音低沉,毓婉知道他心中忐忑,也順著說:「即便出了事,父親也已經出獄,留得青山,萬頃家業就算散盡也有重新聚回的一天。」

    其實他們兩人心中都知這樣欺騙日本人合作,等同於與虎謀皮,說什麼日後復起都是自欺欺人的傻話。只怕杜瑞達出來面對的將是更危難的險境,可杜允唐和毓婉又不能眼睜睜目睹杜瑞達為此送命,因此,什麼家國祖訓也就顧不得了,「我只怕一旦父親放出監獄,就必然不能容我待在這個家了,一旦我被迫離開,家事紛雜,請幫我照顧母親。」

    杜允唐的擔憂並不是全沒有道理,與日本人做生意等於在向來挺直脊樑做人的杜瑞達臉上狠狠抽了一個耳光,他那些所謂革命氣節都被自己親生兒子敗壞如何還能饒過。毓婉心頭一沉,點頭承諾:「不單單的母親,即便你真的被迫離開,我會將紅羽一起接過來同住。」

    這是毓婉能夠做出的最大讓步,她並非真的寬厚賢良到為丈夫照顧妾室,只是既然杜允唐將自己全家性命相托,她也必然會放棄堅持為他做堅實後盾。

    杜允唐知道毓婉能說出這樣承諾實非不易,他沉重的點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多謝。」

    毓婉嗯了一聲,沒再回答。夫妻二人靜靜的頭並頭靠在一處,他溫熱的體溫始終暖著她的,隔了許久,杜允唐又沉重的喚了聲她的名字:「毓婉。」

    毓婉抬起頭,打量他躊躇的神色,「什麼?」

    「我此生只後悔兩件事,一件是未能在周霆琛之前認識你。」杜允唐仔細觀察毓婉的神態,毓婉聽到周霆琛三個字愣住,只覺得已經長好的心,似乎又裂了一角,她刻意忽視那股疼痛,淡淡的問:「另一件?」

    「另一件便是,如果能知得妻如此,我必然不會招惹青萍與紅羽。」他轉回身背對毓婉,認真的說:「可惜,時光不再來,你我不知是否還能……」

    如果說此時杜允唐最為擔心的事,並不是杜瑞達放還回家時的暴跳如雷,而是他知道若紅羽過門,毓婉的日子怕是更加難過,而礙於對他的承諾,她必然會咬緊牙關忍辱負重下去。

    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機會懇求她的原諒。

    毓婉深深吸口氣,好半晌才說:「睡吧,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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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之沛向來不敢與日本人為敵,又收到杜家巨額贖金,自然痛痛快快放人。

    杜瑞達因為在監獄裡死不承認與革命黨人有諸多牽連,挨了不少鞭刑,出獄當天已經呈現半昏迷狀態,由家人抬著出了監獄大門由杜允唐和毓婉接回家。

    家人抬著杜瑞達從獄們走出,杜瑞達忽然睜開眼,正看見兒子兒媳一併日本領事都站在卡哨外翹首等待自己出門,他已經猜出事情大半,更覺得身上鞭傷入骨的疼痛,怒火也竄到了頭頂,但當著日本人的面也無法言明,杜允唐上前扶住父親右臂,杜瑞達想甩開兒子關切的手臂,結果扯動了傷口,新換的衣衫又滲出許多鮮血,毓婉見狀拉住杜允唐,家人將杜瑞達攙扶上車,杜瑞達閉上雙眼,冷冷吩咐一句:「關門,回家。」

    杜允唐在車外先是躬身彎腰送走日本領事森田,而後才與毓婉準備上車,忽然間車子已經開動,瞬間將兩人甩在身後,杜允唐目光停留在父親車上一同遠去,毓婉拽了他,兩人坐了另一輛車子將杜瑞達護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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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凌氏近來因為心焦病情時好時壞,得知今日杜瑞達放還,強撐著身體命容媽媽為自己打扮,容媽媽嘆氣:「老爺太太鬥氣鬥了一輩子,終究還是惦念的,如今老爺出獄,還需要將養,太太也不必強撐著去接,何不一同好好休息,以後再見?」

    杜凌氏一邊喘息一邊埋怨容媽媽多事:「你以為我這樣折騰自己是給他充臉面?只不過我是不想讓二房那些人瞧低了去,哪就是想見他?」

    容媽媽當然不相信杜凌氏刻意敷衍的話,不過她非常聰明的沒在繼續爭辯,而是為杜凌氏梳了最喜歡的髮型,並戴上只有逢年過節才戴的髮飾。鏡子裡的杜凌氏面龐赤紅,目光有些發虛,整個身子有些發抖,唯獨還能看出她正憑著自己一股氣挺著堅持不肯倒下。

    容媽媽按住杜凌氏的手,眼底含淚萬分憐惜的說:「小姐,我跟你這麼多年了,咱們好歹主僕一場也說得知心話,你這病多半都是因為心太強太要志氣的緣故,如果你能少操些心,多貼合一些老爺,也不至於今日這幅光景,你不知,我看著也是心疼……」

    杜凌氏心中一酸,目光望住窗外湛藍的天,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裊裊的顫動人心:「你哪裡知道他的心思。這樣的男人,只想讓女人去貼合自己,卻從不問女人是否願意,杜瑞達他追求革命,革命失敗了,追求自由,偏又娶了我,鬱郁不得志便天天思著念著,也許再有個三兩年,他沒力氣革命了,沒有心思自由了,才真能留下心看看家裡的妻兒。你說,這樣的男人,我若貼合他,他難道不會全將我們捨棄忘記了,只怕憑我這樣他還能多記得些。」杜凌氏太了解杜瑞達了,想博得他的關注只能與他背道而馳,一旦順其走下去,那麼即便留下多少好處,他也會逐步淡忘。

    杜凌氏勉強站起身,手搭在容媽媽身上,悵悵嘆口氣:「走吧,我仍是要扮惡人的,只是不知道他何時才能明白,這惡人才是真的一片痴心待他。」

    ☆、禍罹家亂下

    得知杜允唐將所有實業抵押給日本人,杜瑞達果然暴怒,強挺著靠在書柜上支撐自己身體的他胸口劇烈起伏,仿佛憤怒到了極點,正在全家上下面對老爺如此大怒都惴惴不安之時,他忽然操起一旁凳子向杜允唐身上砸去,只聽得咔嚓一聲響,凳子兩條腿折了一對兒。

    即便如此杜瑞達仍不肯罷休,又側身將一旁懸掛的歐式花瓶向杜允唐砸去。

    杜允唐躲也不躲,就是跪在大廳正中挺著任由父親砸下,花瓶不偏不倚正揍在杜允唐後背上,慣力所使,猛地一下子將杜允唐打倒在地,他頓時口咭鮮血連反身的力氣也沒有了,杜凌氏還想命容媽媽去攔,豈料人剛站起來,便渾身發顫,眼前一黑如同斷線的風箏般落去,容媽媽見狀立即哭著大叫:「太太!」

    杜瑞達以為這是母子倆聯合使用的逃避手段,更不解氣,只是再憑藉多傷的身體已經舉不起任何中午,怒不可遏的他喘息著將一旁的靈巧座鐘操在手中,一下下砸向杜允唐,下手之狠完全不顧扯動自己傷勢,每一下都足以將杜允唐致命:「我還要這叛國的逆子做什麼?你連日本人都能勾結,你還有沒有人性!你還懂不懂竊國辱國的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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