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

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毓婉驟然抓緊杜允唐衣角,緊張的望著他。這筆錢不能拿,如果接受周鳴昌入股,從此杜家與周家便有了割不斷的生意往來,也會讓周鳴昌輕易明白他們此刻只是在擺一道延遲還債的戲碼,到期根本無力支付那麼多本金和分紅。

    杜允唐對此倒似乎無所畏懼,將支票收過來放在掌心,似笑非笑的向周鳴昌鞠躬:「周老爺不愧在商場上斡旋多年,晚輩自愧不如。」

    甚好的台階,憑此雙方都能全身而退。剎那間,在花廳內原本屏住呼吸的人們開始哈哈大笑起來,先前劍拔弩張的尷尬氣氛瞬時被緩解,毓婉原本已經癱軟的身子始終由杜允唐固定在腰旁,背後那股力量正支撐她千萬不要倒下去。

    周鳴昌沒有順利拿到佟苑,心有不甘,見杜允唐還有心情,皮笑肉不笑對他說:「真沒想到,賢侄對內人如此照顧,如果不知道咱們三家恩怨的外人,還以為已經冰釋前嫌了呢。」

    話音未落,杜允唐臉色變冷:「周老爺什麼意思?」

    周鳴昌看看左右翹首等待j□j的眾人,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沒什麼,此事,你知,我知……」

    他伸手指了指毓婉:「她知……」而後睨了眼睛回頭看看,「還有小兒霆琛知曉。」

    別有深意的話使得熟悉那段緋聞秘事的人不約而同會心一笑,杜家二少奶奶為了殺死周家姨娘鬧得風風雨雨,又周旋在杜少爺和周家少爺之間左右逢源,雖然擇高枝攀上了杜家,暗中卻在與周家少爺私定終身,如此香艷的豪門恩怨,怕是早已街知巷聞了,偏杜二少爺還似乎被蒙在鼓裡。

    周鳴昌洋洋自得對杜允唐說:「若我是賢侄就不會對杜二少奶奶有喜一事那麼高興了。」

    縱然他的言語半遮半掩的隱晦,實則仍是直指毓婉失貞,杜允唐原本抓住毓婉腰肢的手臂漸漸鬆了下去。他輕易喪失的信任讓她心頭冰冷,毓婉閉上眼睛,手也從他掌心抽出。

    「周老爺不妨說清楚些。」杜允唐冷笑,眉目幾乎憤而倒立。

    「看來,我來晚了。」門外又有人驀然開口,毓婉聽得聲音愕然抬頭望去,正看見周霆琛邁步入內,一如既往的質地厚重的黑色風衣,壓低的黑色帽子,臉色凝重,他的步子也有些匆匆,趕至花廳內的他也看見杜允唐摟著毓婉愣住,隨即將原本準備掏入懷中的手悄然拿出。

    毓婉心中隱約知道周霆琛也是來救佟家的,只是晚了一步,周鳴昌一眼瞧出兒子此次來到佟家是欲救毓婉,為不讓周霆琛再與這個女人有任何聯繫,一把攥住兒子的手腕:「你來做什麼,莫不是你還念著舊情幫杜二少奶奶還債?」

    杜允唐聞言臉色變幻,將毓婉腰重新摟緊,笑得分外坦然:「周老爺說笑了,那些陳年舊事提它作甚,我與霆琛本就是好兄弟,朋友之妻不可戲,霆琛當然不會那麼不知分寸,他來日還要做我兒子的乾爹呢。」

    周霆琛霍然抬起頭盯住毓婉,被他逼視的毓婉臉色發青,神色恍惚,整個人有些站不穩的虛軟,杜允唐握住她的手,輕柔的問:「毓婉,你說呢?」

    當著場面上這麼多人,她該如何說,如何做?

    顯然,人人都在等待眼前三人決裂的好戲,三人越是鬧得歡騰,他們越是開懷,明日清晨周家杜家的名譽將因此毀於一旦。

    毓婉深深吸口氣,應聲點點頭:「是,周家與杜家世家交好,怎會因為一些流言蜚語毀了多年的父輩交情?」毓婉木然說著,整個心仿佛被萬千生了鏽的鈍刀子剮成片,疼得全身上下直顫,她咬住牙繼續說道:「我與周先生從幼時相識,他曾是我救命恩人,於情於理自然感情親厚些,但我嫁與我的丈夫杜允唐,此生此世定不離不棄相隨,也只有他才能在危難時救我佟家,兩者與我,一位是兄長,一位是丈夫,我此生能得兄長照拂,丈夫疼愛,死而無憾。」

    杜允唐伸手捂住毓婉嘴,神情凝望住她,灼灼雙眼蘊含無限愛意:「不許說這些,別忘了,我們還有孩子在,你與我還要一同看著他出生。」

    毓婉閉上眼,不願再配合杜允唐為掙回男人面子而演戲,更不願去面對周霆琛迢迢趕來為自己解困的良苦用心,整個人背過身軀掩住滿臉流淌的淚水,不想再面對眼前這些讓她頭痛欲裂的場面。

    周霆琛就這樣站在毓婉對面,望著她的背影,許久沉默,仿佛她說的每一句都在用最尖銳的刀子刻在心頭。

    花廳外原本陰沉的天忽又有了雨意,風卷了院裡沙石嘩啦啦旋舞著上了半空,烏雲迅速壓低了天際,一滴,兩滴,豆大的雨點終於砸落,院子裡站的債主們呼喊著:「下雨了,沒什麼好看的,走吧,走吧!」

    頃刻間人退了大半,整個大廳顯得空蕩蕩的,還有不死心的周鳴昌和幾個隨從站在花廳正中,周霆琛低了頭,語聲低沉:「好,那我先告辭。」

    說罷,他走上前,從懷裡掏了一個信封壓在佟鴻仕面前,並沒再說一句轉身離去,佟鴻仕錯愕的將那信封打開,猛地雙手合攏,驚慌的目光正碰上杜允唐的探視,他只是心虛的笑:「一些小東西,不足掛齒。」

    *******************

    用不了多久人已走得乾乾淨淨,毓婉就這樣愣在花廳正中,仿佛方才發生在眼前的一切都是夢境,此刻,大約是夢醒了。

    她有些虛軟,身邊的杜允唐才放開了手,冷冷的說道:「都走了。」

    毓婉狼狽的點點頭,將臉上的淚不露痕跡的擦去。她恍惚的走進內宅,到了父母房前,素兮正坐在門口值守,看見毓婉臉色慘白連忙上前攙扶,毓婉擺擺手:「太太呢?」

    素兮噓聲:「方才太太被周家老爺氣著了,說是想要休息一下,讓我在外面值守,我聽著裡面沒什麼動靜,大約是睡了。」

    毓婉惶急皺眉:「你說太太在睡覺?」

    那氏的倔強脾氣毓婉是知道的,別說此時門外債主已經圍滿花廳,便是只有周鳴昌一人在佟家撒野她也無法咽下心中惡氣,此時此刻將素兮支到門外,她在內睡覺必然有蹊蹺。感應母親已有不測的毓婉慌亂的砸門,門已由內插死,毓婉仿佛發瘋一般用身體撞擊房門,怦怦幾下紋絲不動,接到消息的佟鴻仕也杜允唐也趕了來,見毓婉這般連忙吩咐素兮攙了去,下人再去撞房門。下人們尋傢伙的,撬門鎖的,丫鬟們準備水盆為毓婉淨面的,整理衣衫的,院子裡忙做一團。

    雷聲過後,雨傾盆而下,已經被攙扶到廊下焦急等待的毓婉緊緊抓了身邊的柱子,杜允唐拉住她的胳膊,生怕她過於衝動傷了腹中孩子。下人們用桌凳砸開房門,主人房門鎖多是西洋製造,眾人費了好大力氣才將房門砸開。

    嘩啦一下子,房門被推開,為首的素兮嚇得當即尖叫:「太太,太太上吊了!」毓婉一把推開杜允唐,不由分所往廊下沖,下人們慌手慌腳撲上去往下解那氏,從白綾上放下扛到床上,再探鼻息早已經沒了。

    衝進房內的毓婉撲在那氏已經冰冷的身體上放聲大哭。任憑她如何喚醒母親,那雙緊閉的雙眼也再未睜開。

    佟鴻仕見妻子上吊自盡拍了大腿蹲在雨中嚎啕大哭,一些受過那氏恩惠的家人們見狀也紛紛趴在地上慟哭不起,只有毓婉還不敢相信母親已經離自己而去,不停的哭道:「母親,婉兒來了,婉兒已經將他們趕走了,再不會有人來欺負佟家,母親……婉兒來晚了……母親你睜開眼,你馬上就要做外婆了……母親……」

    在毓婉的記憶力,母親永遠是剛強不屈的,也正因為個性過於強硬她與父親每每爭吵時,多半是父親讓著咄咄逼人的她,為此,毓婉曾討厭過母親,若她能換一個性子,也許佟家會更加和睦些。而這一次母親就這樣輕易離開了自己,甚至還不等她來到佟家,甚至還不等她告訴母親又有一個小生命即將誕生,就這樣毫無眷戀的離去了,仿佛拋下了所有,被母親拋棄的恐懼一下子湧入心頭,毓婉終於趴在母親身上放聲慟哭。

    定是在她來之前母親受到了巨大的侮辱,這樣的侮辱能讓素來看重顏面的母親甚至不惜憤然自裁,毓婉環顧四周,一把將素兮抓過來,渾身顫抖的問:「是不是周鳴昌,是不是他?」

    只有那個無恥的地痞才能將母親氣極,也只有是他才會逼得母親以死決斷。毓婉赤紅的雙目狠狠盯著素兮,這樣瘋魔的小姐讓素兮驚恐得連說話也很難,她顫抖著從太太已經捲曲的手指中抽出一卷紅色帩紗,上面赫然繡著鴛鴦同喜,喃喃的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毓婉愣住,全身上下冰冷僵硬,她慢慢從素兮手中接過喜帕不住的簌簌發抖,素兮想要上前扶住她,還沒等挨近,她猛地揮手抽自己耳光,啪的一聲,震住在場所有人,很快她左右開弓用力抽打,牙齒咬住的嘴唇已經開始滲出血絲,仍不肯停手。白皙的臉頰駭人的漲紅,五指紅印爬滿兩腮,她一下一下抽個不停,無論素兮如何拉扯也阻擋不了她想要懲罰自己的執念。

    是她,是她給母親蒙羞,母親那樣執著世家禮儀,那樣講究女子德行,看見被他人拿走的喜帕如何能淡定處之。是她逼死了母親,讓母親絕望。母親一輩子辛辛苦苦的教誨都為個男人拋諸腦後,寡鮮廉恥到了極致。

    「夠了!」杜允唐站在毓婉身後鉗制住她瘋狂的動作,將她的頭按在自己懷裡:「是周家逼死了你母親,與你何干?」

    毓婉閉上眼睛,淚流滿面:「是我,是我逼死了我的母親,我罪該萬死。」

    ****************

    記者手記:

    我們陪同佟老太太一行人順利的來到佟苑,歷經風雨的佟苑比我想像還要殘破,歷經了抗日戰爭,國共內戰,建國後,又曾將此地租賃給尋常百姓,改革開放前後總共更換過幾批居民,直到最近才定為事跡保護建築保護起來。佟苑能在近百年歷史中保留原來面目已是不易,那些殘敗的牆壁和脫落的紅漆似乎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佟老太太由孫子推著輪椅走進這座生她養她二十幾年的家,她一寸寸的撫摸斑駁油漆的大門,而後又眯著眼睛看佟苑的門匾,門匾的年代並不久遠,剛剛從香港空運上海掛上的,黑色底漆金色大字寫得格外剛毅硬朗,據那位曾在電話里與我通話的買家說,這塊匾,是那個人寫的。

    我仔細打量正看匾的佟老太太,她似乎也覺出了什麼,混沌的雙眼盯著佟苑兩個字一動不動,過了許久才嘆口氣,「走吧。」

    我走上前,蹲在她身邊:「這個匾……」

    「挺好。」她從容的點點頭,示意旁邊的孫子將氧氣袋為自己戴上。

    我還想提問,可見到她用力吸氧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也許,她知道這個字是他寫的,也許,不知道。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