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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杜允唐猛地拽住她的手臂,「行了,別鬧了,要當母親的人,怎麼還是這樣的倔脾氣?」
毓婉的病,箇中透著離奇古怪。中醫來診治,問出月經已停,斷是喜脈,又是磕頭又是謝恩賞了紅包走掉了。西醫來診治,覺得並非懷孕,又是準備西藥,又是說讓多吃些東西,還說是精神過於緊張才會出現懷孕症狀。可杜家上上下下都願意相信是中醫大夫做出的診斷,是毓婉懷孕而不自知。
毓婉聽得杜允唐的話,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響。像碼頭拉響的輪船汽笛,遽然一下子震得雙耳什麼都聽不見了。她勉強自己鎮定下來:「你說什麼?」
他拉過她到自己身邊,硬邦邦的回答:「你懷孕了,以後你對周霆琛就死了心吧。」
毓婉的身子開始顫抖起來,整個人幾乎不能自已,她不能的搖頭:「不可能的,我們明明……」杜允唐雖然留下與她同房而睡,兩人卻冷冰冰的自睡自的,怎麼可能會懷孕?
「明明什麼?總之就是懷孕了,你以後只許想著我是你丈夫。」杜允唐的命令讓毓婉全身冷到腳底,仿佛整個人失去了知覺,她狠狠的閉上眼睛。
如果說,嫁給杜允唐是她痛苦的決定,那麼意外懷孕簡直能摧毀她所有殘留的夢想。毓婉的指甲摳在手腕上,用力摳下去,直到確定了疼痛才敢相信,一切確實已經發生,她再無法後悔。
杜允唐見毓婉不肯接受自己懷孕的事實頓覺心煩意亂,抓了風衣走出房間,只留下毓婉一個人在床上抱緊雙腿發抖。不出一個小時,杜允唐又重新回來,他沉了臉端著容媽做好的藍莓藕羹走進來:「先吃些這個。」
毓婉別開頭。她此刻沒有一丁點的胃口,這樣突如其來的打擊使得她有些不知如何面對,杜允唐無可奈何的端了碗,用調羹攪拌好藍莓醬,輕輕抿了一些送過去,在毓婉唇邊停了許久許久,她都不曾開口。
杜允唐呼吸粗重,有些語氣加重:「你最好快點吃了。」調羹頂在毓婉嘴邊,毓婉還是不肯開口。他惱了,自己探過身子壓住她的臉,「再不吃,我就用嘴餵你!」
覺得胸口發堵的毓婉,氣喘吁吁的看著霸道的杜允唐,直盯得他憤然放回調羹,才厭惡的扭開臉,一開口哇的一下吐出來。杜允唐跳起,看見滿身的污穢氣得無語,外面等候的丫鬟聽到聲響,趕緊拿來東西幫二少爺擦拭。
杜允唐還來不及發火,門外急沖沖跑上來容媽,進房看了一眼毓婉,收緊了步子,小聲趴在杜允唐耳邊說:「二少爺趕緊去看看,遠達紗廠著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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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手記:
1922年遠達紗廠的那場大火結束了佟毓婉經商的夢想,而這場大火引起的軒然大波則是她從不曾預料的。
我手裡有份資料詳細的描寫了當時遠達紗廠著火後的慘烈景象,這場火災直接造成的經濟損失五十萬元,十五人人受傷,三人失蹤,整個工廠基本燃為廢墟,根本無法重建。
而杜家,也因為這場大火,日漸頹落的態勢越顯徵兆了。 ☆、從此陌路上
一場大火將杜家會幫忙還債的許諾化為灰燼。
遠達紗廠被燒,杜允威手上的工廠倒閉,其他工廠也都處於半停工狀態,只有兩家勉強維持的米行因事先囤了不少儲備糧食,暫時能維持一些時日,杜瑞達焦頭爛額想從其他工廠調配資金周轉,仍一時無法籌集,再想留些空餘騰挪給佟家三十萬,難比登天。
眼看又到了限定的還債日期,那氏左盼右盼仍不見毓婉送錢,整個人已經瀕臨崩潰。她不敢相信毓婉會失信父母,當然也不會相信杜家居然當真連三十萬騰挪的辦法也沒有。這樣的執著迫使她需要見到毓婉來證實,可派去的下人說,杜家二少奶奶一天不曾出門,傳了消息進去也不見回音。
佟鴻仕癱坐在太師椅上,那氏仿佛已經明白什麼,疲倦的轉回身對佟鴻仕苦笑:「想來婉兒也是沒辦法了。」
入冬的上空氣海濕冷入骨,天陰沉沉的壓在佟苑門口,零星滴落幾滴小雨。冰冷的空氣吸一口進了腔子,連帶得心都能冷透大半,佟家門口停下幾輛車,車門打開,為首的人居然是周鳴昌,他的身後則是若干與佟家有債務的債主們。
佟福見狀心已知不好,將所有人迎入花廳,再通知佟鴻仕和那氏見客,那氏進入花廳看見周鳴昌人已有些厭煩,轉身準備離開,周鳴昌神色從容上前擋住兩人去路:「佟兄,佟夫人,別來無恙?」
「我們這樣的人家,自然比不上周家涉及產業廣泛,周老爺不僅與沈督軍做了朋友,還與黎家一同經營碼頭生意,怕是半個上海灘都要歸周老爺所有了。」見不能拒而不見,那氏冷冷的回答,由素兮攙扶著坐下不住的喘氣。
佟鴻仕即便心中煩躁,也要勉強賣周鳴昌一個面子,「周兄,請坐,不知今日大駕光臨有何要事?」
周鳴昌笑著拍拍椅背,「倒也沒什么正經事,只是聽說佟苑要賣,來看看。」
那氏猛地站起身,聲音驟然提高几個聲調:「誰說佟苑要送人?這是佟家產業,沒有萬不得已絕不可能去賣。」連日生病,她的身體已經孱弱至極,但還堅持著對周鳴昌抬起頭:「周老爺莫要說笑,便是周老爺想給這份錢錢,我們也不賣的。」
周鳴昌呵呵一笑:「是嗎?我可是把這些都收回來了。」說罷,將手中的一疊紙攤在那氏面前,每一張落款都加蓋了佟鴻仕的印章,「一共是三十三萬元。」
那氏抓過這些憑證盯著周鳴昌身後的一干熟悉面孔,聲音仿佛是從齒fèng間迸出的:「你們!你們怎麼能將債務轉給他?」
那些佟家遠方親友們自覺理虧畏畏縮縮的向後躲了躲,偶爾有兩人膽大上前昂首:「佟太太,我們也是逼不得已,大家都知道杜家遠達紗廠著火,又倒了廠子,他們救不了你,你又拿什麼還我們?壓給周老闆好歹也能將那些損失彌補些。「
那氏凌厲的目光掃過眾人的臉頰,冷冷的仿佛能將人冰住般,這些貪得蠅頭小利的人被她的目光逼住不自覺閃躲,氣得那氏全身不住的顫抖:「你們為什麼不肯再寬限我們幾日,婉兒既然答應我們了,總會想出辦法的!」
周鳴昌聳肩,將手中菸斗點燃哈哈大笑:「佟小姐,不,杜二少奶奶自身難保,如何還顧得了佟家?」
那氏壓不甘示弱回敬周鳴昌:「莫非周老爺現在就能顧得了自己了?聽說碼頭被沈督軍占用,你跟在黎家身後沒得到什麼便宜。」
周鳴昌皮笑肉不笑的盯住那氏:「那又如何,今天佟苑我是買定了!」
佟鴻仕憤然拍桌起身:「你仗著幫派的勢頭強壓他人,眼中還有王法嗎?」
周鳴昌不陰不陽的怪聲笑道:「王法?老子就是王法!還有,別把你女兒說的有多高貴似的……」他從懷裡抽出一塊喜帕:「結婚當天還與我兒子勾勾搭搭,若不是憐憫她痴心一片,我兒子早就將她那些醜事說給大家聽了。」
「笑話,是你兒子先來佟苑搶親的,我與老爺從不肯同意!」那氏冷笑:「你們這樣的市井出身,妄圖高攀我們家,做夢!」
「杜二少奶奶可不嫌棄我們家出身低賤,婚後還常與我兒子見面,給杜家二少爺戴綠帽子,杜家這次臨陣反悔肯定也是因為發現了什麼端倪!」周鳴昌悠悠一笑,將那塊喜帕擲在那氏腳邊:「來,大家看看,這可是你們世家教出來的好女兒!」
那氏從未被人如此當面羞辱,這樣的言語鑽入耳朵,仿佛連同祖上所有的榮耀都被抹殺了,她厭惡的瞪著周鳴昌,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她不氣憤周鳴昌的粗魯,他本就是個地痞流氓,穿得衣冠楚楚仍是學不會禮義廉恥,沒什麼好指責的。她氣的是毓婉,自己用心教導這麼多年的女兒,居然甘心一輩子頂著污穢過日子,只因為失心給了不該給的人,就不再知道羞恥二字如何書寫了。這樣下去,未來的道路又怎能順暢?思及至此,更多的眼淚流淌下來,整個人如篩糠般顫抖。
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憋住哭泣,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抬起頭對周鳴昌道冷笑:「周鳴昌,我告訴你,你倘若真敢收佟苑,我就敢一把火點了佟苑,燒成灰燼也絕不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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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婉一早被美齡拖到黎家做客,說是雪梅回娘家開了宴會。因想到這幾日就是欠款到期時,毓婉在宴會上始終悶悶不樂的,任憑美齡如何開解也是無用。
黎紹峰端了酒杯走過來,朝毓婉和大姐微微一笑:「杜二少奶奶愁什麼?怎麼不見允唐陪你一起來?」
「他還在忙其他事,晚些時候會過來,雪梅呢?」毓婉抬頭,避開黎紹峰探究的目光。不知為何,毓婉對黎紹峰總有些說不出的異樣感受,他注視她的眼神實在太複雜,根本豪不掩飾他在探查她背後隱私的用意。
美齡笑笑:「他們如今可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允唐連蔡園那裡都不去了。」
黎紹峰挑了挑眉:「哦?那可真是好。」又抬手指了指:「雪梅還在換衣裳,晚一點,沈督軍也會來。」
聽得沈之沛也會來,毓婉心中又起了厭惡,表面上仍維持笑容:「雪梅回娘家,沈督軍也來,果然恩愛的令人羨慕。」黎紹峰對毓婉的評價只是笑,抬手抿了一口水晶高腳杯里的酡紅葡萄酒,「你和允唐的恩愛,也令人羨慕,聽說,他要做父親了?」
這一句,毓婉倒是聽出了真真切切的酸味,她蹩眉,還沒開口面前已經走來雪梅,今天她穿了孔雀藍是壓花緞旗袍,旗袍似乎並不合身,空蕩蕩的隨著步子前後直晃,毓婉連忙站起身:「快一年沒見了,你過的怎麼樣?」
雪梅沒說話,只是偷偷瞥了眼坐在一旁悶頭喝酒的大哥,悽然一笑:「還不錯,之沛很疼我。」
這樣的事如果是從前的雪梅講出來,定不是這樣的語氣。毓婉點點頭,欲拉著雪梅去另一邊,回頭先與黎紹峰笑道:「我們先說些姐妹體己的話兒。」
美齡笑笑,扭去一旁跳舞,黎紹峰則暗暗注視毓婉和雪梅的行動,視線並未離開。
毓婉暗中較勁拉了雪梅向一旁走去,身後聽得品酒的黎紹峰低沉的叮囑:「雪梅,二少奶奶可是你的老同學,聽說又懷了身孕,你可挑些開心的說。」
雪梅身子一震,動作細微卻正被毓婉看出,毓婉連忙將她帶到自己身邊悄悄問:「可是在督軍府受了委屈了?」
雪梅搖搖頭,含滿淚水的雙眼始終閃躲毓婉的逼視:「能受什麼委屈呢,能救黎家生意,又不愁吃喝用度,這樣的日子,旁人想尋也尋不來的。」毓婉屏息聽她繼續說下去:「大哥總讓我惜福,說是……這事就算交給二姐,二姐也做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