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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毓婉沒有看見母親將手鐲拿走,只是聽著母親說來日她沒了,眼睛發酸,險些跌下淚來。她不敢想真有那麼一日父親會如何做,更不敢想,若真是她不嫁給周霆琛,周霆琛會不會也很快將自己忘掉,人總說自古男子多薄倖,她嫁了,怕是他也會忘了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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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臘月初二,佟家開始大請筵席。此舊例延續滿清先嫁女,後迎媳的規矩,婚前先在娘家與待嫁的女兒做了筵席,連擺三日。震天喧鬧的鞭炮聲從今日起就沒斷過,內外喧譁的賓客涌滿了佟家,被佟家僕人扎了彩帶的花園雖是隆冬卻異彩紛呈,還有些彩燈掛在樹梢象徵即將到來的瑞年。
今日原本有些老令,毓婉娘家的表姐妹要登門道喜,奈何她們遠離上海,炮火齊飛也來不得,所以明明該熱熱鬧鬧的一天,又是冷清。
毓婉倒是覺得這樣清冷的日子她很愜意,推開門看見父母張羅婚事忙前忙後,又縮回了房間。素兮得了令,在越忙碌的日子越要看緊了小姐,毓婉在房內走動,她便偷偷的趴在窗戶上看。
忽然人群起了騷動,素兮眺望了一下頓時吃驚,連忙回身拍了房門:「小姐,周少爺來了。」
毓婉猛地站起身,顧不得身上穿的洋紅縐紗的旗袍限制,人快步走了幾下,又想起自己的身份,勉強自己鎮定慢慢的推開門,「誰來了?」
她從門前抬頭,只見花廳處人影晃動,原本喧鬧的聲響都已靜下來,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在正中,她一顆心狂跳的厲害,整個人仿佛木頭釘住了腳步,那人高大身形穿過眾人,從花廳正門轉過來,正是她的房間,眉目依舊的他,還是熟悉的模樣,嘴角一如既往緊緊抿著,不見一絲笑容。
那氏聽說周霆琛到此,連忙攜了僕人上前,隔著她的髮髻,周霆琛半露出的視線正落在毓婉身上,毓婉向台階下走了一步,他也向前走過去。
那氏冷色:「周少爺,賀喜請去前廳。」
周霆琛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警告,又上前一步,毓婉心跳得仿佛能從腔子裡蹦出去,咬住嘴唇也向前走了一步。
佟鴻仕慌張趕到,見圍觀眾人立即使眼色給佟福,佟福連忙向各位賓客鞠躬:「可是都去前廳用餐,主人家大喜,各位隨樂!」
賓客們自然識相,縱使再對佟家小姐緋聞有興趣,心底誹議即可,他們退去,佟鴻仕與夫人一同攔住周霆琛:「周少爺,後日便是婉兒出嫁,請你恪守規矩。」
四周少了圍觀的賓客,那樣安靜,整個一方天地只有四個人,那氏隨侍的丫鬟與佟鴻仕隨身的僕人都不敢貿然上前。毓婉靜靜注視眼前熟悉的男子,周霆琛眼底露出堅定與沉著:「前些日並非我不想來,只是我受了傷。」
「嗯。」毓婉點頭答應,她就知道他一定會來,一定不會退縮。
「今日我來問你,還願意與我走麼?」
佟鴻仕被這話氣得發顫:「混帳,你在這樣目無法紀,我就要報官!」
周霆琛的聲音有些虛幻,毓婉聽不甚清楚:「你說什麼?」
「我今日為你來,你還願意與我走麼?」周霆琛忽然笑了,那笑容仿佛能安定一切慌亂的情緒,誘惑毓婉就此跟他去了天涯海角也是無悔。
毓婉仿佛被蠱惑了神志,緩緩張開嘴,那氏瘋一般上前抽在周霆琛臉頰,「你為什麼要害婉兒,你願意去死就死好了,為何還要多走我的婉兒!」
那氏抽打周霆琛使盡了全身力氣,可他根本不在意這些,仿佛被蚊子叮咬般擒住那氏手腕,仍凝望毓婉:「走麼?」
毓婉心慌得厲害,雙腿已經沒有力氣再支撐自己,她氣息極其微弱,「我不知道。」
周霆琛沒有回信,他笑了:「原以為放你嫁給杜家,會是最好的結果。你無需與我天天擔驚受怕,也無需背負親情負重。可是,後來有人告訴我,在醫生為我取子彈時,我喚的都是你的名字。今日我來,不容你拒絕,哪怕是死,我也要你死在我身邊!」
毓婉聽得他被醫生取了子彈,又上前幾步,被素兮攔住身子,她顫抖了言語:「傷在哪了,那天你咳嗽我就覺得不對,嚴重麼?」
霆琛直直望著她,笑得異常開心,「不嚴重,不過,如果你不肯跟我走,可能會舊傷復發死掉。」
這樣難過的時刻,他還說得出笑話,毓婉惶急,掙脫了素兮的手腕,撲在周霆琛近前,隔了父母的阻擋與他對視,他的眼底只有她,她也再看不見他人。
「還以為你真的不來了。」一句話憋了幾個月,險些伴了淚水跌下來。
周霆琛眼底閃現心滿意足的笑容:「我先要救回我自己,才能救出你。」他大雨前剛剛做罷開胸手術一日,按住胸口剖開半個身子的刀口站在佟苑門口淋雨後便發了高燒,久治不退。渾渾噩噩時他只想睡在她的懷中,緊緊抱著,哪怕是就此死掉也是歡喜的。他那樣渴望她,那樣思念她,甚至覺得如果此生能有她在身邊,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
醒來後,他便要來帶她走,可一系列的事物糾纏了他的精力,他安慰自己,無論何時只要他能來得及阻止婚禮,她還是他的。憑藉這點相信,他努力讓自己忘記所有,將日本人挑釁事件處理得當,再與黎家斷了買賣,又鞏固了青龍堂的內務防範,清除了那日出賣他行蹤的叛徒。
再抬眼,已是臘月。差一點,他就錯過了他的女人。
「來,我帶你走。」周霆琛堅定的說道,將手伸出去。
毓婉望著他,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這是她企盼許久的一幕,她木訥久了甚至忘記自己設想過的該有的表情。
她快速向前踏過去,腳步未停,那氏已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與杜家已經交過庚帖,還有兩日就是大婚,你一走,我與你父親該如何自處?」
毓婉愣住,佟鴻仕更是漲紅了面龐,攔住她:「婉兒,你要逼死我與你母親麼?」
☆、花嫁盟約中
毓婉慢慢回過身,定定望著母親絕望的面容,她仿佛在說,若你就這樣走了,我再不活著。
毓婉顫抖了聲音:「母親。」
那氏立即拿了髮髻上的簪子橫在自己脖頸旁:「你去吧,全當沒了我這個母親。」
周霆琛發覺毓婉臉色突然蒼白起來,整個人晃晃悠悠的望著自己,明明在笑,又似悲愴,他怕她真的改變了主意,伸出手隔著那氏將毓婉的手抓住,一個用力帶到身邊,「走。」
毓婉憑藉周霆琛的力道向前踉蹌了幾步,再回頭,佟鴻仕已命僕人隨身操了傢伙在一旁候著,跳了腳的準備玩命。他們怕傷了小姐,便只敢錯了腳在一旁攔住去路,無論兩人向左向右都有人攔到底。
眾人僵持,周霆琛的手緊緊攥住毓婉的,毫不猶豫帶著她面對前方所有阻撓,前廳的賓客聽得此處響動又涌了出來,見兩人十指交扣準備闖出去,更是驚詫。每個指指點點的人,每個瞠目結舌的人都讓毓婉備受心理折磨。她甚至不敢抬頭與他一同面對千夫所指,理智告訴她,如果和他這樣奔出去,佟家就完了。
毓婉抬起頭遲疑,周霆琛俯下身詢問,兩人目光交織在一起,她悄悄從他掌心抽開了手指,他感受到她的退縮,目光還是平靜,仿佛一早就料想是這樣的結局。
毓婉聲音有些發顫:「你來的太晚了。」
周霆琛儘量勉強自己平靜,聲音低啞:「我以為,只要你還沒嫁給別人,都不算晚。」
「可是聘禮已經下了。」毓婉只能不停的找理由拒絕明明是自己最為渴望的愛情,她熱乎乎的淚水就滾在眼底:「我父母甚至已經將聘禮置辦了廠子,也買好了地皮,一旦我走了,誰來還這筆錢?」
「我來。」周霆琛不容置疑的回答,將手指攥的更緊,她妄圖逃走的指尖就這樣固定在他的手心。他有足夠的實力說這樣的話,她也相信他可以做到,但,她不能這樣自私。
就算周家能解決財務危機,那麼信譽呢,父母的顏面呢,甚至還有周霆琛自己呢,日後出入內外都會有人說她是臨婚逃出的女人,他會為此蒙羞。
那些被新時代女性摒棄的枷鎖還是牢牢套在她的頭上,瞻前顧後,總有那麼多事要考慮,那些能叛逃出去的女子固然有她們莫大的勇氣,可她偏偏做不到。
周霆琛深深與她對視,眼底涌動一絲可見的憤怒:「你是想放棄?你想嫁給杜允唐?此生都不會後悔?」
那氏的胳膊還拽在毓婉的袖口,兩鬢斑白的佟鴻仕手裡握著手槍沖了上來,那一群看熱鬧的人圍著笑著窺視著,她閉上眼睛,點點頭:「你走吧。」
周霆琛一生都沒有懇求過任何人任何事,為毓婉破例兩次,一次是救她出獄,還沒開口已有人搶了先。一次是今日,他用最卑微的語氣問:「我再問一次,你真不願陪我走?」
原本院子裡人聲喧譁,那麼多雙眼睛死死盯著兩人,可周霆琛問過後,整個世界漸漸安靜下來,甚至能聽見有人踩了落地的枯枝發出嘎吱吱的斷裂聲。
需要顧慮的事太多了,她不敢就這樣邁步與他不顧一切的離開。所以她輕輕笑了笑:「下輩子吧。」下輩子,他不再是青龍堂堂主,她也不是什麼世家小姐,做一對尋常為生計奔波的男女,就在橋頭相識,就在糙堂結髮,一生一世養幾個兒女,待白髮蒼蒼時,兩人互相念著彼此的好離世。
這些夢,也只能給下輩子留著。
他的手,緩緩鬆開,斷了半截的小指藏在手套里直直的彎不過來,他眼底忽然湧起了一層模糊的東西,他笑:「你倒說的遠,那這輩子可怎麼辦?」
毓婉側過身去對上母親焦急的目光,心中劇痛:「各念各的吧。」
周霆琛突然向前走一步一把將她摟在懷裡,那麼多人看著,他也是顧不得了,緊緊的摟著,恨不能將她身上所有的氣息的留下記憶,他再卑微的懇求一次:「可我怕記不住。」
毓婉再說不出話來,眼淚啪啦啪啦的掉,無需解釋,他明白她為何不跟自己走,但他不明白她怕也是一生都不能忘記自己的決定了。
最終,他笑著鬆開雙臂,頭也不回的轉身:「好,我聽你的。」
上海灘少見的大雪隨著他一句話紛紛揚揚飄落而下,飄散的雪絲勾勒他離去的背影,仿佛一生的記憶刻畫在毓婉心頭,雪砸在泥土上,終變成黑色的水,可見,這世間沒有任何東西是永遠潔白無瑕的,他們的愛情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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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三,送嫁妝。連綿不斷的嫁妝由佟福領隊帶著僕人和雇來的十全老婦們抬著搬著,由佟苑步行出發,直走到杜家豪宅為之。
臨行時,那氏將那扇翡翠屏風命素兮包好了,放入最後一個紫檀木的妝奩中,她對呆呆的毓婉說:「我給你說說這枚翡翠屏風的來歷。當年老佛爺想將葉赫那拉氏家的女子都許給正黃旗鞏固家族勢力,我被定給了你父親,你太太是恭親王的和碩格格,姻親套著姻親,總歸是道保靠。那時我並不甘願嫁與佟佳氏,他們終究有些沒落了,縱使有個頂著和碩格格的太太也沒得到什麼皇家好處。更何況,我心中還有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