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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周霆琛笑累了,緩緩冷下臉,按滅指尖的香菸,一個人一步一步走到那具死屍前,面色冰冷,隨即又朝死屍開了兩槍。
手槍掉落在地,發出桌球聲響,而迸濺到身上的血跡仿佛天底下最骯髒的事物附著了他,甩也甩不掉。
毓婉靜靜坐在床上將所有一切思慮過,打定主意,既然已經從家門走出來了,就要做一個敢於衝破枷鎖的人,萬不能再回去的。
門被推開,周霆琛慢步進內,他高大的身形擋住身後的燈光,黑色風衣映襯的面容更加冰冷,他一言不發走到毓婉面前,毓婉站起身:「其實,方才我……」
「我送你回去。」他依舊堅持。
毓婉覺得自己氣息幾乎堵住了嗓子,她強穩住身體,蒼白的臉孔仿佛被人抽調了全部血液般:「為什麼?」
周霆琛面色肅冷:「不為什麼。你不屬於這裡。」
毓婉還想辯解,他已反身將自己風衣脫下硬生生披在她的身上,扣子在手中變得頑固起來,他甚至要按住毓婉的雙肩才能將兩枚扣子合在一起。
「你必須回去!」冰冷的命令從周霆琛嘴中說出,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她就這樣冷冷的看著他,他避開臉皺眉。
「你知道如果我回去了,會發生什麼事嗎?」毓婉整個晚上沒有空隙能把杜家已經上門提親,父母應允的事原原本本說出口,她心中壓抑了太多的鬱結無法說出,她甚至想這樣說出來,若他還想送她回去,倒不如就在青龍堂死了乾淨。
可他避開了她質問的目光,只是輕輕命令外面守候的小胖:「備車。」
毓婉身子軟了一下,整個人靠在牆上,漸漸,漸漸,人恢復淡定,她站直身子用力掙脫開周霆琛的牽制,憤然將身上的大衣扣子扯開,扣子跌在地面,滑溜溜的蹦出很遠,她丟掉那大衣,扭頭走出去。
周霆琛蹩眉凝視她的背影,小胖見狀連忙將大衣撿起:「堂主……」
周霆琛半晌才緩緩開口:「備車,送佟小姐回佟苑。」
出乎意料,車子臨行時,周霆琛從青龍堂走出,坐上車,親自送毓婉歸家。她坐在身邊,人還在生氣,不願多看他幾眼。
到了佟苑,素兮正在門口急瘋了般來回踱步,大部分的僕人已由佟福派出去尋找小姐的蹤跡,整個佟苑空蕩蕩的冷清,她見到毓婉從車上下來,又驚又喜,欣慰的撲上去,可見到周霆琛從另一邊下車,臉色頓時灰了下來。
小姐夜半私奔,送回來的是周家少爺……莫非……
素兮遲疑領著兩人邁步進了佟苑,毓婉因心中有氣,搶快了一步走在當前,周霆琛自覺停住腳步,任由毓婉主僕二人走在先。
此刻,花廳里燈火通明,佟鴻仕愁容滿面坐在椅子上哀聲嘆氣,那氏面色還算鎮定,只是拿了手帕蹭眼角,身邊留下的兩個丫鬟正在為她捶背。
忽然,素兮叫了一聲:「老爺,太太,小姐回來了。」
聽得聲音那氏驚得直直站起,果然房門踏入了毓婉,她快步走上前張開雙臂,毓婉也愧疚此一夜險些與父母生死相隔,不由得眼底泛了淚花撲在母親懷裡,想起周霆琛不願自己留下,更是覺得委屈傷心,眼淚止不住滴在母親肩頭。
那氏拍了拍毓婉後背,拉扯開上下觀察,衣裙還算乾淨,身體也不見傷痕,又將毓婉拉入懷中抱住,臉色不禁有些凝重,她在女兒耳邊輕輕說到:「原以為你能逃得遠些,竟被人送回來,既然回來了,那就嫁杜家罷。」
毓婉驚了,連忙閃開身子瞪大眼睛望住母親,那氏並不理睬她的驚愕,扭頭坐回去,抬頭盯了周霆琛:「多謝周少爺將毓婉送回來,佟福,送客!」
板起臉來的那氏語氣傲慢,但周霆琛還算客氣,「佟夫人,今日佟小姐受驚與周某有莫大關聯,周某深覺愧疚,特將佟小姐護送歸來……」
佟鴻仕將手中的茶碗放在桌上,啪的一聲,他冷冷哼了聲:「周少爺善行,我先替杜家謝謝了,也不必多說,請回吧。」
周霆琛頓住,毓婉臉色頓時蒼白,那氏昂首:「周少爺,看來你還不清楚,不妨與你說清楚些,毓婉已決定嫁給杜家,合過庚帖定了聘禮,不久以後就要花轎迎門去做杜家二少奶奶,與周家的緣分,我們佟家自認高攀不上,也請周少爺懂得這其中的進退。」
一句話令周霆琛處境難堪,他似若無意的微笑:「原來佟小姐已經定親了。」
毓婉張開嘴,想要辯解,素兮一把拉住小姐的手腕,那氏以手帕拂了拂手背:「周少爺,你對毓婉的情意我們也都看在眼底。只是老祖宗留下門當戶對的規矩總有它的道理。今夜周少爺德高仗義將毓婉送回,來日我定派人去周公館親自答謝,周少爺,請回吧。」
佟鴻仕還想說,那氏抬手按住他,「毓婉,回房!」
素兮連忙拖了毓婉往內走。毓婉掙扎:「母親,你……」
那氏仿若沒有聽見毓婉失望的聲音,起身命到:「來人,送周少爺。」
素兮拉扯不過毓婉,又湧上來來幾名丫鬟一同幫忙。周霆琛佇立在花廳正中,手指緊緊握起,臉色陰沉,似有反手之意。
那氏見他神色微變,坦然道:「周家從事的行當少不了擔驚受怕,毓婉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女兒家,若有變故,周少爺捨得她半生孤寡?」
周霆琛手指慢慢鬆開,那氏眼底露出冷峻的神色:「就此別過罷,你與毓婉本就不是能同伴相守的人。」
「佟夫人怎知我與佟小姐不能同伴相守?」周霆琛沉色冷笑。
那氏嘴角浮起冷意:「周少爺,你真會說笑,你自己的性命猶是別人賞的,怎能護毓婉周全?毓婉這孩子自幼心善,對周少爺用情只是報恩。」
話音猶未落,周霆琛猛抬起頭望住毓婉,毓婉面色漲紅,張口結舌:「當然不是!」
「我是毓婉的母親,誰又比我更清楚女兒的心事?毓婉,昨天杜家的定親禮單可是你親手接下的。」
周霆琛眼中掠過一絲失望,「你為何不對我說清楚?」
毓婉心頭疼的厲害,只是恨他不了解自己脾氣:「你就那麼信別人的話?」
「很簡單,周少爺,還是那句話,毓婉只是在報恩,對你並無他意。」
話音未落,周霆琛身子震住遽然轉身,毓婉見狀還想叫住他,冷不防那氏走過去硬生生壓住毓婉的呼喊,與素兮一同將她帶回房內。「
毓婉還想掙扎,卻又使不上力氣,她悲慟撫著臉頰與母親爭辯:「為何如此說他?」
那氏默默在正座坐下,使了個眼色,素兮閃身出門,將房門關緊。那氏淡淡道:「他對你若真有心,怎會因我幾句話就打了退堂鼓?別說是我當眾羞辱了他,便是下了刀子也該跪下來求我與你父親才是。」
「他本不是那樣卑顏屈膝的人!若他當時跪給你們,我才不會嫁他沒有骨氣的男人!」毓婉覺得自己非常了解周霆琛,他寧可做盡事為天下人,也絕不會開口說句求饒,她回想起他勸自己回來的表情動作,心痛劇烈,一句話,一個動作,都是凝了太多良苦用心。大約只有這樣的男人才會想到,若他真要了她,如何送她半世幸福。
那氏眼底幽深不見底,忽而冷笑:「等你長大就明白了,不肯為你下跪的男人,永遠都不會娶你。」
毓婉駭然,「母親。」
那氏似陷入過去回憶,幽幽的冷笑:「我又不是沒見過這樣的男人。說什麼骨氣傲氣,說到底還是覺得你不抵得過尊嚴重要,哪怕帶你去顛沛流離也好過送來任由你嫁人。他們總自認聖人,覺得此行善舉總是對女人的幸事。殊不知自己親手將女人推到火坑,還自負我皆是為你幸福著想的嘴臉,好不難看!」
被母親教育的毓婉無言以對。這些話,她從未聽過,也自然不會想過,今天乍然聽到這些話,煩亂中有些觸動,一想到周霆琛放棄自己的理由,心中更是劇痛,仿佛被人用刀子一下一下切割。
他有他的生活,每日與幫派調節,與生死掙扎,她有她的生活,每日讀書繪畫,與安逸為伴。
他若娶了她,此生只能背負羸弱的妻子放棄開疆擴土,她若嫁了他,此生必須適應時而燒殺爭鬥的幫派生活。
他們屬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她望他,令人敬畏的崇尚武力奉行兇悍。他望她,閒來無事強說愁滋味的易傷感。兩個人當真就這樣結合,存在太多變數與驚險。其實兩個人心中都知道,對方並非良配,就是不忍張開手說放棄。
可惜,就這樣,兩人深深墜下去,想將那些牢不可破的阻礙擊穿。但,恐懼沒有消失,茫然依然存在。毓婉想告訴自己,一切還有挽救的機會,但理智悄悄的說,他們此生註定無緣。
毓婉抬起頭:「母親可知道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的難過滋味。?」
那氏定定望著女兒倔強的雙眼:「知道。」
毓婉有些意外,那氏站起身,昂著頭從她面前走過,走到門口,緩緩的回身,「只是,嫁給異己的滋味比這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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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婉病了,一病不起,發高燒,整個人漲得紅彤彤的,伴隨頭暈腦漲,還有入了骨髓的心痛。
杜家打聽到佟家小姐夜涼受風的消息,忙請了西醫來,洋醫生開了幾劑極其昂貴的消炎藥很難找到,杜家得知又很快就能找到送了來。
可另一方,周家始終沒有消息,毓婉清醒時問素兮周霆琛可有來探望過自己,素兮輕輕搖頭,她心空蕩蕩的冰冷。沒想到他放棄的如此容易,先前還說什麼生死不渝,眼下又放縱她嫁與他人。
燒糊塗時,毓婉會咬著素兮的袖口咯咯直響,也會流著眼淚說,讓我死了罷,為何還要留我在世上受罪?
那氏素來珍貴毓婉,毓婉平日裡有頭痛發燒,她都會衣不解帶的關切照料。唯獨此次,她仿佛早已預料毓婉會難逃劫數,低頭察看毓婉胡言亂語時,表情複雜難以言喻,她緊緊攥住毓婉的手:「婉兒,很快你就會明白,活著比死去更艱難。待你好了,花轎也就到了。」
昏迷中的毓婉似乎聽懂了母親語中的無奈,整個人漸漸安靜下去,變得死氣沉沉,眼角流淌下一滴晶瑩的淚。
入秋後,上海下了幾場少見的大雨,雨水瓢潑般由天墜地湧入黃浦江,黃埔江水時漲時落,總擋不住杜家與佟家各備喜事的步伐。
大婚日子定在年前,有些倉促,但杜家已發出數名內外熟悉婚事操辦流程的買辦負責採買,再由杜老爺自己親自督促過目。佟家也是冒著大雨將自家的東西典當了,買了許多錦緞龍鳳手鐲,還添了那氏當年陪嫁,方才湊齊足以撐起門面的毓婉嫁妝。
毓婉病癒後,喜歡坐在窗前,臉色蒼白的她呆呆的,雨再大也不肯關窗,仿佛想憑藉滂沱暴雨沖刷乾淨所有關於那個人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