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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毓婉無奈只好自己上前,青龍堂坐落在法租界內,一別與其他西洋建築,府深門高,隱約倒有些佟苑的風範。只是兩旁有不少巡警守衛,門口又站了幾個面目兇惡的打手,見毓婉怯生生站在那兒,眼睛瞥了一下立即收回,並沒答話。

    毓婉上前,尋了一個看起來是主事的男子簡單說明自己來意,那人聽得周霆琛的名字立即緊張起來,語氣惡狠狠道「周堂主是不見外人的,你走吧!」

    毓婉又想起了大頭,將手袋裡周霆琛送給自己的手鐲拿出放在那人面前做個憑信:「麻煩找一下大頭。」

    那人掂量一下手鐲分量,知道是好寶貝,以為是賄賂自己的好物件,立即使眼色示意身邊人去找。隔了許久許久,大頭聞訊才一臉慌張跑出來,見到青龍堂門口站立的毓婉愣住,眼中閃過一絲說不出驚異。

    被人這樣盯著毓婉也覺得羞愧,雖然是新時代,但夜奔終究還是驚世駭俗的舉動,她下定決心才抬起頭吶吶道:「我只想見見周堂主,他是不是受傷了。「

    毓婉隨口一問,大頭險些跌倒,當真是仙女能預凡事?佟小姐怎知周堂主遇襲?大頭還在想怎麼妥過去這事,忽然抬頭看見不明人影在街角晃動,他立即將毓婉拽到自己身後,一枚纏了火油的玻璃瓶隨後而至正砸在大頭胸口。不知從何處冒出數十人掏槍向門口巡警和打手們she擊,大頭被燃燒瓶擊中整個人的衣裳呼啦一下點燃開來,毓婉驚得連忙用手袋去拍打他,但火勢極猛,根本滅不掉。

    很快槍聲引起青龍堂內部,又衝出幾十人掏槍還擊,噼噼啪啪響作一團。毓婉不知被哪個人用力拉到一邊,跌在地上崴了腳踝,眼見大頭還在火中痛苦掙扎,毓婉咬住牙爬過去,半跪著用手袋不停的拍打大頭的身子,很快,火苗燃到她的身上,她驚得尖叫,立即自己躺在地上打滾。

    火被熄滅,但槍聲還在,街面拐角又衝來數十名日本浪人手持各類棍棒槍枝撲過來,見人就打,見東西就砸,毓婉手腕被火灼傷疼痛劇烈,見這般情境只能求生逃開。可負傷的腳踝很難吃力,就在她準備起身向前的一剎那,有人撲到她的身上,又將她壓倒在地,熱熱黏稠的血液仿佛是被砸碎的番茄濺在眼前,泛白的雙眼正死死盯著她一動不動。

    是那個接了她手鐲的男子。

    一秒鐘前還在鮮活的生命,此刻正死在自己身邊。

    毓婉全身染滿了血,尖叫著向外爬,聲音驚動開槍的人,立即上前一步將冰冷的槍口對準毓婉的太陽穴。毓婉緩慢的昂起頭,絕望盯住眼前面容兇狠的劊子手,嘴唇慘白髮抖,整個腦子一片空白。這樣生死場面她如何見過,只能傻傻等死。

    那人手中的扳機扣動,毓婉緊緊閉住雙眼……有人不由分說按住毓婉的身子,子彈嘭的一聲悶在身體裡,似乎並不那麼可怕。

    「你怎麼來了!」一句責問含了太多情緒。懊悔,憤怒,欣喜,還有一絲險些失去的驚恐不安。

    毓婉睜開眼,人已被周霆琛摟在懷裡,幸而他將那人的手腕以木棍先行打斷,槍也順勢飛了出去,子彈更是偏離了毓婉的頭。

    他們身後槍聲大作,警笛長鳴,小胖攙扶著受傷的大頭走過來,兩人掩護周霆琛和毓婉回青龍堂。他們身後一片廝殺聲,毓婉除了顫抖抱著周霆琛的胳膊,根本連話也說不出。

    幾人從混亂里逃出,青龍堂已有人出面打點此次日本人挑釁行為,毓婉被周霆琛帶到房內。這個房間寬大,家具硬朗,看起來便是他的居處,沒有藥味,沒有紗布繃帶,她鬆口氣,忽然感覺掌心一片熱黏,她嚇得魂飛魄散,想起那個死在自己旁邊的男子,連忙扯了周霆琛的衣襟:「哪裡傷了,到底是哪裡傷了?」

    心急,淚頓時落下,止也止不住,周霆琛卻緊緊抱住懷中躁動的人,全然不顧自己的傷勢,只低頭胡亂檢查她的:「你究竟是哪裡傷了,怎麼不知道逃的?」

    聲音被他壓住,毓婉不滿的叫了一聲:「霆琛!」

    周霆琛愣住。素日裡向來冷靜的他,今日也是不可避免的胡亂擔心了,也許毓婉不會知道,當他看見心愛的女人爬在血泊之中被人頂了手槍,心轟的一下凍成冰的滋味終生難忘,痛至骨髓。那種仿佛被刀子剜心般的感覺幾乎瞬間要了他的性命。

    他收起眼底的擔憂,又恢復往日的陰冷:「你到底哪裡傷了?」

    毓婉怯怯的說「腳踝崴了,只是剛剛死了一個人,我……」她忽然想起手鐲還在那人手上,連忙又往外沖,周霆琛一把將她拉住,她卻喊:「你送我的手鐲還在他的身上,你送的……」

    周霆琛將毓婉抱住,輕輕拍撫她的後背:「我派人去拿。」

    毓婉點點頭倚在他的身上,抓起身邊染滿血跡袖口,輕輕掀開,一道血肉模糊的傷疤落在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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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者手記:

    一切準備完畢,我們即將登上前往北京的2550次列車,佟老太太的精神出奇的好,她甚至無需我們的輔助開始進食。

    也許,即將到來的結果對她來說,有著超乎尋常意義的重要性。

    青龍堂被日本使館挑釁一事很快被平息,經過迅速打掃,青龍堂門口只留下幾團紅褐色的血跡,還有若干青龍堂手下還在弓腰吃力的清洗。經此一役,青龍堂顏面被拂,多少有些無光。

    此次是港口貿易出了問題。黎紹峰因父親病重接手黎家產業後繼續與日本人做生意,並租用青龍堂幫會港口用以周轉,許以高額租金。周霆琛因兩人實屬莫逆之交將多出租金退還,並允諾會幫黎家鎮守港口安全。

    無意中,日本商船入關在青龍堂碼頭卸貨,看管港口的青龍堂手下發覺箱子重量頗輕,竟不似之前合同內所標示的紡織廠的零件。就在青龍堂人狐疑之時由船舶破損的箱子裡發現鴉片煙包裝。

    青龍堂建立之初,創始人列幫規時,鴉片就不列在賺錢門道之中。到周霆琛這屆堂主,更是明令禁止手下接觸害國毀身的鴉片煙。聽得黎紹峰借用自己港口與日本人販賣鴉片,周霆琛心中自然大怒,命人將貨物與船舶扣留,等好友親自來給自己一個交代。

    黎紹峰得到貨物被扣的消息,立即前往青龍堂與周霆琛賠禮道歉,說明自己對此毫不知情,是被日本人利用了。周霆琛也認為以黎紹峰如今身家遠不止於做這些下三濫的勾當,便建議黎紹峰將鴉片銷毀,再與日本人算帳。

    黎紹峰口頭答應,周霆琛將貨品轉交給他處理,黎紹峰命手下將鴉片煙分批填海燒毀。

    豈料也就在十日後,發生青龍堂被日本人滋擾事件。

    毓婉幫周霆琛包紮傷口,傷疤泛出的濃色鮮血讓她有些作嘔。即使這血是周霆琛為她而流,她也無法忘記那個飛濺自己滿臉的恐怖畫面,總覺得這粘糊糊的血帶著腥氣,可怕至極。

    梁志奎與周霆琛匯報此次傷亡損失,面對負傷的堂主,梁志奎話語裡隱隱約約有些埋怨他過於相信兄弟情義,此事怕是黎家與日本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對此周霆琛並未表態。

    眾所周知,黎家生意進來一落千丈,黎紹峰是否真的借用日本上船販賣鴉片關係到整個租界的平衡安全,周霆琛不能擅行。

    毓婉強忍著心中不適將紗布綁好打結,一個用力勒得緊了些,周霆琛悶哼了聲眉頭擰在一起,她茫然抬頭,關切詢問:「疼了?」

    周霆琛默聲搖頭,抬頭與梁志奎使了個眼色,梁志奎遲疑住,頓時明白,「屬下告退。」

    周霆琛將毓婉摟在懷中:「為何今晚想來找我?」

    毓婉仰起頭來看他,眼中有些悵然:「我不知自己做的是對是錯,只是心中記掛著你,就來了。」

    也無需過多言語,年輕世家女子敢衝出家門來到幫會所在尋找愛人,這本身就是對感情的深信不疑。周霆琛心中歡喜,又不善表達,只是抿嘴笑,情不自禁將她又摟緊些。

    毓婉笑不出來,她垂首看見周霆琛受傷的手臂,蹩了眉頭:「你總是這般沒個安定的日子麼?」

    周霆琛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耳邊似乎又響起老幫主的叮囑:「我們這些人,一輩子是要自己終老的,親人,妻兒,朋友,每個能走到底。」

    他緘默,凝望著眼前的女人。此刻毓婉耳後還有被噴濺上的血滴沒有洗淨,黑褐色的點子玷污了她白皙的皮膚。

    他抬起手想拭去礙眼的血跡,可手套稜角剛剛接觸到毓婉的肌膚,她便想起他也有可能憑藉這雙手將他人結束性命染滿鮮血,本能向一旁躲避。

    一個躲閃,他的手指滯在半空,她已與他離了萬千里距離。

    兩人同時呆住。

    毓婉急忙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的。」

    周霆琛眼眸瞬時黯淡,無謂的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他繼續動作,將那點血跡擦下,血黏在手套上,巴巴的粘住,手指輕搓發出令人作嘔的味道。

    兩人默坐下來,再難開口。今晚對毓婉衝擊極大,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更沒設想過自己也會經歷。她無法效仿馬踏天闕的巾幗英雄,更不能日日生活在刀光劍影生死離別之中。周霆琛的生活離她太過遙遠,她用盡全力也未必能追上。

    猛地,他站起身,「你受驚了,先休息,一會兒我送你回佟苑。」

    毓婉惶惶抓住他的手腕,誤按在傷口上,可周霆琛整個人仿佛已經沒有了知覺,面容凝重,她不停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我只是嚇到了,並非有意嫌棄你什麼。為何要送我回去?」

    周霆琛掐住毓婉的下頜,嘴角刻意露出傷她的輕浮笑容:「你知道今夜留下來意味著什麼?」

    她臉龐漲紅,氣息有些急促,半晌才說:「我是想好才來的。」

    周霆琛用力甩開手,毓婉順著他的力道險些跌倒,黑暗中,他又走過去伸出手指撫摸她的臉頰,有些貪婪,還有些嘲諷:「可惜,我還沒想好。」

    說罷,毫不留戀的回身,周霆琛迅速走出房間。梁志奎見狀立即跟上來:「堂主,我們抓到的偷襲者說……」

    周霆琛按住梁志奎,兩人轉身一同走入地牢,那人還想再賣些內幕換回性命,自然撲到周霆琛面前,「我還可以告訴你,到底是誰在幕後主使。」

    周霆琛從梁志奎腰間掏出槍,指住他的腦袋:「可惜,今天我不想知道任何事。」

    啪啪幾槍,那人已面目全非躺在地面,血順著身體蜿蜒流淌,梁志奎覺得周霆琛今日有些異樣,小心翼翼跟在身後,周霆琛坐在椅子上點燃煙,狠狠吸了一口,想起方才狼狽的自己忽然撲哧笑了,隨即笑聲漸漸變大,整個人似抑不住般,幾乎笑出了眼淚。

    梁志奎見堂主如此,心中還是不懂:「堂主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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