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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周霆琛最終放開了手,他並非鬆了氣勢,只是不想在毓婉面前做些有失氣度的行徑。他冷冷盯著杜允唐一字一句道:「無論如何,毓婉絕不會嫁你,你最好不要痴心妄想。」
杜允唐還是那般玩世不恭的笑,將周霆琛的手放開,似怕被沾染的灰塵拍拍袖口:「怕是未必,我願意娶她,誰也攔不住。」
一句負氣的話讓杜凌氏喜上心頭,打量一番毓婉,立即上前拉了兒子:「此話我與你父親等了許久了。」
懊惱的毓婉看著杜家母子離去,面色陰鬱的周霆琛猶帶著怒氣說:「無論他們要如何逼你,都不許答應。」
毓婉心裡異常混亂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嗯,知道了。」
周霆琛發覺她有些恍惚,用力把她摟在懷裡:「等我回來,立刻去佟苑。」省下的幾個字是,與你父母提親。他覺得,即便自己不說,她也會懂得的。
得到許諾本該笑的,但不知為何毓婉總覺得她與周霆琛的感情並非那般順遂,仿佛只是一晚,或許只是一個時辰,他們刻意營造的無塵世界遇見外面的世俗就會瞬間撞損,殘破不全了。
大頭走進來,貼在周霆琛耳邊說了句話,周霆琛怒了回答:「沒有我的吩咐,都給我原地待命!」
毓婉知道他是要去做事,刻意讓自己鎮定下來,勉強打起精神說:「你去吧,記得回來要去佟苑。」
她懇求的目光那般無助,周霆琛不由自主點點頭,鄭重道:「只要我還有口氣回來,就會去的。」
他反身與大頭邁步準備離開,毓婉忽然由身後抓住周霆琛的手,緊緊的掰開他戴了手套的手指,將一樣東西塞給他。她從未這般有力過,硬硬塞罷東西鬆開手,便靠在身後的玻璃窗不敢再看他,生怕自己一個扭頭,眼淚會落下來。
周霆琛低頭,攤開手掌,一枚碧綠玻璃種水頭的佛像靜靜躺在掌心,冰涼如同她顫抖的嘴唇,,他用力握起那枚佛像,貪戀的凝望了她的側影,人定了片刻,低頭隨著大頭走出門去。
風鈴一響,萬籟俱靜。毓婉嘴角無聲的揚起,又落下,整個人呆呆的沒有再動。玻璃窗外,他踏上汽車絕塵而去。
又是一樁要了命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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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當晚又來提親,此次更是杜瑞達正式親自持庚帖拜訪。若說此生杜允唐做的最順他意的事,便是終於開了金口同意與佟家結親。
「劉皇叔三顧茅廬請臥龍先生出山,我倒是三次提親給佟小姐,此誠意佟兄可鑑。」杜瑞達笑著說。
佟鴻仕面對杜家送來的禮單,有些不知所措。一個簡單擬訂下定日子所採辦的喜金數額與喜禮珍玩已能震住半個上海灘的名流人士,更別說將來大喜之日的聘金與聘禮,預想可知,怕是江南幾省也少見了。
媒人與那氏還在敘說,杜瑞達與佟鴻仕並肩相坐也是各懷心事的笑。毓婉入門見此情景,心中萬分煩悶,剛想扭頭離開,被杜瑞達發覺,當即招手喚住她:「佟小姐。」
毓婉出於禮節進門與杜瑞達款款施禮:「杜伯父好。」
「今日我又來為允唐送庚帖,你可是答應否?」杜瑞達笑看毓婉舉止容色,越覺得有當家風範,他笑著說:「你就是諸葛亮,杜伯伯三顧也該出山了。」
「此事按規矩由杜伯父與毓婉父母商議即可,毓婉無權置喙。」毓婉知道父母心中並不願意與杜家做親,便將責任推給父母,也好順利脫身回房查點今日盈餘。
可惜,杜瑞達並不肯放過毓婉,他笑拿著禮單放入她掌心:「如今是新式做法,你與允唐都需徵求本人同意的。」
掌心裡的帳單似有千斤重,毓婉扭頭看了一眼母親,母親面色並看不出什麼波瀾,料定還是從前的意思,她放下心來當即回答:「作人兒女怎能違背父母之命?毓婉所有事皆由父母做主。」
一句話,又將杜瑞達推給了佟鴻仕那邊,她將禮單重新放回桌上,向杜瑞達深深施禮,故作一個羞澀模樣,人先躲閃回房。
毓婉知道母親必然會拒絕杜家親事方才如此放心,不料不出一個時辰,送走杜瑞達,佟鴻仕手持禮單親自進了毓婉的房間,毓婉正在算今日盈餘,抬頭看見父親手中禮單,人已愣住,再見母親更是拿了庚帖隨父親一同進來,毛筆從指間溜下落地,濺了一裙子的墨汁。
「我倒是覺得與其你東奔西走去做生意,不如嫁與杜家,也少些辛苦與艱難。」佟鴻仕心底早對毓婉連日來所作所為不滿,杜瑞達今日所作所為不僅給足佟家顏面,更是為毓婉挽留了世家女子的名譽。放眼上海灘,又有幾個未婚的世家女子出門做生意張羅生計?怕是十里洋場皆知他佟家無人以繼,怕是要就此敗落了。
毓婉靜靜坐著,看父親嘴唇一張一合似將天下道理都已說盡,她緩緩回過身,與母親對望:「母親又是為何答應杜家親事?」
那氏年輕時美貌也是八旗郡主中數一數二的,如今操勞家事雖然蒼老了,卻仍見昔日艷麗容色,她從容淡定的坐下身,昂起頭望著窗外,神色並不自然:「素兮與我說了些那晚的事,我覺得,與其與地痞流氓做親家,不如杜家,至少杜家父母皆是正經名門世家,也算襯得上佟佳氏與那氏。」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這些地位,身份,權勢。毓婉點點頭,苦澀笑道:「一夜之間,你們全變了。」
那氏將杜允唐庚帖推到毓婉近前,「未必是我們變了,而是你變得太快,父母怕是會跟不上。」
毓婉倔強的扭開臉冷冷道:「莫非是怕我嫁了周家便再不管你們了?」
那氏抬手將佟鴻仕手中的禮單搶下拍在毓婉面前,依舊沒有動怒,只是淡淡吩咐一聲:「如今說什麼都是無用,我只管問一句,你是應,還是不應?」
毓婉昂起頭:「我若是不應呢?」
那氏回頭:「素兮,將小姐關起來,直到她應了為止!」
☆、願隨君去下
毓婉讀過的小說中,總有些舊家庭會這般阻撓兒女的婚事,她見多了,心中也有了主意。晚飯也沒吃,告訴素兮轉告父母,從今日開始絕食。那氏與佟鴻仕自然又是氣又是怒,惱了好一陣,素兮勸罷了太太老爺又來勸小姐。
奈何毓婉鐵了心,就是不肯吃飯,素兮只好蹲了小凳子坐在門口守了食盒,等小姐想明白了第一時間送進去。
毓婉先是坐在自己床上想了一會兒,而後將自己一些隨身用的物件放進了手袋,又將這些日的盈餘和手中的首飾積蓄都給父母留下,只戴上周霆琛送的手鐲。她篤信今晚周霆琛一定會來接她,屆時,將那些舊式的繁文縟節拋到九霄雲外,一句話,她便跟定了他。
素兮守在門外,聽得屋內隱隱約約翻箱倒櫃的聲響,知小姐被困心中煩躁,又是嘆息,又是勸慰:「小姐,你還是吃些吧。太太也是為了小姐好,那周少爺我見得從心底里害怕,那樣的人怎能配得上小姐?幫派討生活多是舔著刀口過日子的,外表再風光,那也是命掛在褲腰帶上,小姐,你別不愛聽,我還比你大了幾歲,總歸是見得多的……」
屋內的毓婉心跳的極快,也不回答素兮的話,將東西都藏在枕頭下,整個人穿戴整齊攤開被子蓋到脖子下,幽幽的說:「你不必多說了,我鐵了心是不吃的,你趕緊把吃食端走吧。」
素兮聽得毓婉認命,又是嘆口氣:「小姐是我看大的,總是捨不得你難過,只是有時我們也需想想太太和老爺的處境。」
屋內很快沒了聲音,素兮趴門fèng聽了半晌,無奈的嘆口氣,摸食盒涼了,只好搬了食盒從房門前離開,門上明晃晃的銅鎖映照了夜空上的月光,沉重冰冷,只有屋內床上毓婉明亮的雙眼是睜著的。
法國的座鐘滴答滴答響個不停,一次次敲響,一次次靜音,還是不見那個人的身影。
她起初還算鎮定,心中默默念著,大約是他還沒處理完事情。
或是並不知道杜家又來提親了。
也對,他更不知道自己已無路可退。
是不是今晚他受傷了,還是說實情辦得不順利?
莫非,他被杜允唐嚇退了?不,他在她眼中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必然不會輕易退縮的。
還有一種可能,他……不會的,那麼多人保護他,怎麼會出意外?
思前想後將所有的擔憂都思了個遍,人也漸漸恍惚起來,半夢半醒之間聽得房門悄悄推開,有黑影躡手躡腳走進來,毓婉險些喊出霆琛的名字,話未等出口,看得是母親。
那氏一個人靜靜坐在毓婉床邊,輕輕撫摸她的臉頰,頭髮,一寸一寸的摸。不知何時,那氏的手心不再滑膩,變得有些粗糙了。毓婉感受母親溫暖的掌心貼在自己臉頰上,淚蘊在眼中不敢睜開,順著兩鬢無聲流下。
那氏摸著摸著,碰觸到那冰冷水意,手指頓了一下,又繼續撫摸,又從枕頭旁摸到了手袋的一角,她仿佛沒感受到毓婉準備逃走的心意,也仿佛沒有碰觸女兒不舍的眼淚,動作還在繼續,只是慢了許多,也刻意避開毓婉最軟弱的淚水和臨別的決心。
大約過了一刻鐘,那氏由毓婉床前站起,用手帕捂住嘴背過身去哽咽了幾聲,又回過頭看了看疼愛自己的女兒,摸了摸她的手,將自己手上的鐲子和戒指摘下來狠狠給毓婉帶上。
毓婉悄悄睜開眼,看母親的身影如同影院默劇般在屋子裡來回走動,心頭髮顫。最終那氏還是狠下心走出房門,咣當一聲關上了。毓婉側耳,那銅鎖終還是沒有落下。
她心中痛慟,知母親是在故意放自己離開。她迅速將手袋放出來,悄悄走出房門,夜深人靜,院子裡的僕人都已深深睡去,整個佟苑陷入無聲世界。
毓婉屏住呼吸,腳步加速,撲向側門,那裡也是開了鎖的。她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父親用的計策,用來抓她回去。膽戰心驚的四周打量一下,原本該在門房守夜的僕人也不知為何曠了工。偌大個佟苑仿佛被人為放了空,毓婉咬住下唇立即趁了花蔭閃出側門。
去哪裡找周霆琛呢。周家自然是不能去的,法租界那裡也不一定能見到他。除非去青龍堂,無論是死是活,是受創是平安他都會在那裡,那裡的人也會知道他的消息。
毓婉在街上尋了黃包車,扔了一塊大洋給車夫:「去青龍堂。」
那車夫回頭呲牙:「小姐,那地方,十塊也不去阿!」
毓婉沒了主意,將一併排等活的黃包車夫看在眼裡,索性從手袋裡掏出十塊大洋落在掌心,明晃晃端在幾個人的眼前:「你們誰去?」
八十塊一輛黃包車,十塊近乎是尋常百姓家一個月的用度。
果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一名憨直車夫拉了她一陣飛奔趕往青龍堂,越靠近那裡,毓婉越是心焦越覺得車夫腿腳緩慢,好不容易來到青龍堂,那車夫遠遠停下畏懼的說:「小姐,你上前一步吧,我不敢送到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