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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38 作者: 瞬間傾城
抬眼又看見桌上擺放的那一對寶石手鐲,人幽幽的嘆了口氣,看來,想讓滿清遺裔的母親接觸周霆琛堪比登天,更別說有其他的想法。
思及心中那個人,燈下的她似憶起了那場連綿細雨中,他一身黑色風衣為自己撐傘時的認真模樣,心兀自甜了一下,嘴角不由上揚,將手鐲帶在手腕上摩挲著,在燈光下任由它的光芒耀得心亂。
房門忽然被敲響,毓婉驚得回首,素兮面色憂慮的閃身進來,似有為難的看了看毓婉:「小姐,正門外好像有人在等你。」
不知為何,毓婉篤定正門外那人是周霆琛,喜上眉梢的她顧不得夜寒風重推開房門跑出去,素兮見狀連忙上前拉住小姐比量噓聲,再帶著毓婉小心翼翼避過眾僕人眼光從側門走出去。兩人躡手躡腳走到佟苑一邊,素兮推手讓毓婉等在花影深處,自己則悄然走到佟苑正門,向周霆琛方向輕輕咳一聲。
今日周霆琛有些微醺,剛從生意場應酬歸來的他一個人靜靜的靠在小汽車旁,微躬了身子以手掌擋住夜風,點燃打火機,騰的一團溫暖火苗帶著裊裊的煙霧,籠住了他入鬢的眉眼,也籠住了他堅毅的面龐,仿佛是夜色里隱身的野獸,雖無捕捉獵物的欲望,卻周身都散發著危險。
他本不想來,奈何心中仿佛缺了一角,歸家的途中命司機掉轉車頭開到佟苑,當視線觸及佟苑那樘貴氣十足的大門,人又有些煩悶,不知來此處究竟是為了什麼。他決定,吸一支煙就走,不願真真切切面對心中記掛的她。
聽得素兮咳嗽,周霆琛猛抬起頭,迫人於無形的氣勢使得她涼涼吸了口氣,這樣的男人,豈是從未走出深閨的小姐能夠駕馭的?不過,事到如今,她唯能硬著頭皮招招手,隨即閃回花影簇簇的陰色里。周霆琛盯住素兮閃去的背影沉吟須臾,立即利落回身上車,那黑色小汽車轟了馬達呼嘯從佟苑門口駛離,引得原本正在發愁是否入內通稟老爺太太的佟福墊腳眺望,心中犯了嘀咕:怎麼這人出爾反爾如同家常便飯般?等在佟苑門口,是會客還是路過終究給句痛快話,等了一刻鐘又離去,當真是個不懂規矩的異類。
小汽車從毓婉面前迅速開過,她心頭一涼回首望望素兮,素兮也不懂得為何周霆琛明明看見自己又毫不留戀的絕塵離去,她張開嘴無辜分辨:「他明明看到我的,怎麼又走了?」
毓婉定定看著車子離去的方向咬住下唇,見車頭並沒有掉轉的意思,心中有些失望:「算了,咱們回去吧。」
「小姐,不再等了?」素兮猶豫的問。
「不等了。」毓婉將手帕塞在袖口裡,提了裙子回身前行。
主僕二人慢慢踱到旁門,心事沉重的毓婉邁步險些撞入一個人懷中,她硬生生被那人拉住了雙臂,猛地抬起頭,映入眼中的正是那個剛剛離去的周霆琛。
毓婉臉邊一熱,將手臂掙脫開,「怎麼又回來了?」
周霆琛定定凝望了她,微微有些酒氣的他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毓婉的問話,兩人對視了一陣子,他才笑:「我來為你祝賀生辰。」
毓婉笑著抬起雙眼,正頂在他的下頜上,原本被咬得蒼白嘴唇紅潤起來,微微上揚:「中午不是送了壽禮來,何必又多此一舉?」
他低頭滿意的看見毓婉手腕上正帶著自己送來的手鐲,月華下手鐲仿若能耀亮她的手腕,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還是要來見見你才放得下心。」
毓婉發覺周霆琛正在看自己雙手,見得手鐲正帶在那兒,怕笑話自己心急連忙扭過身,雙手絞在一起不給他看,她心中有無限羞澀,又有無限甜蜜,還有一種存在夢中並不真實的感覺。
周霆琛見她絞了手,纖細的手指在寶石手鐲下映襯得雪白修長,側顏的她眼波流轉惹得他離不開目光,願這般天長地久的站在這裡陪著她該有多好,仔仔細細聽她嗔怪自己:「這般晚了,你又沒了車子,如何回去?」
心一軟,他低沉的笑道:「那你陪我走走?」
毓婉愣了一下,回頭緊張的看了看素兮,素兮此刻如同保護自儲藏果實的刺蝟,戒備盯著欲拐帶自家小姐的周家少爺。毓婉低頭想了想,對素兮說:「我去去就回。」
素兮上前一步:「小姐,這樣不行,你……不能和周少爺走。」
毓婉頓住,粲然:「可還記得我們的計劃?」
素兮想起小姐要與人做生意的事來,又用複雜的目光看了看周霆琛,此人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生意夥伴。不過在佟苑如此久了,素兮多少也知道小姐的倔強脾氣並非輕易能攔得住的。
所以她只懊悔自己不該一時於心不忍帶小姐來見周霆琛,倒不敢把心中怨恨放在小姐或者周霆琛任一身上。
毓婉回過頭,與周霆琛並肩走在一處,低頭說:「走走也好。」
周霆琛並沒有細問主僕兩個人對了怎樣的暗號,兩人散步離開佟苑,世界頓時安靜下來,仿佛一條幽黑無盡的小巷,只有他和她一同並肩前行。
一直走著,走著,腳下的石子絆到毓婉,她身子一歪,他突然抄了她的手,毓婉掙扎了幾下,哪能逃脫他的掌心,便由他熱熱的抓了手指攏在掌心,兩人就這般靜靜的繼續走下去,聽得彼此怦怦的心跳,誰也不肯開口破壞這難得一見的寧靜幸福。
轉過佟苑外的小巷步上大街,路燈一下子亮起來,毓婉如同被人喚醒了神志,微微用力掙脫了周霆琛的手心,他發覺她鬱鬱寡歡,停住腳步低頭看過去,她恰昂起頭:「今日杜家伯父伯母來為我慶生,希望我儘快給他們個答覆。」
周霆琛濃眉擰住,聲音立即肅冷:「拒絕。」
他的目光堅定不容置疑,但她嘆口氣轉過身:「若能和杜家合作,我們家還能有機會挽救一敗塗地的局面。」
周霆琛目光直逼住毓婉的,語聲里儘是陰沉:「他們用這個逼你?」似有將杜家剷平的架勢。
毓婉搖搖頭,「倒也沒說什麼逼不逼的話,只是有些事總要想些辦法才能解決,我想過了,如果能做間畫廊給家裡解決些尋常花銷,再由我父親過去的同僚學生資助做些其他營生,也不會真落得窘困地步。」
周霆琛微微一笑:「畫廊?」語氣上揚,似足了嘲笑。
毓婉以為他在嘲弄自己,有些尷尬:「我手中盤算了有三萬壽禮,拿這些錢來做個為同學做媒介的畫廊也算充裕,只是要在租界開才好,我對那裡並不熟悉,上次見得你與法租界似乎有些交情……」見周霆琛還在笑,眼角細細的紋路也都是笑開了的,她負氣抬起手將他雙眼遮住,才有勇氣將自己醞釀已久的計劃講下去:「不要笑,我可是準備認真付房租的,你幫我尋個能做畫廊的地址就好,其他都由我來,租金我是一分錢也不會少你的。」
周霆琛寬大的手掌用力摟住毓婉肩頭,將她按在自己胸口,她哪裡受得這個,忙心驚肉跳的躲開了,對他炙熱的目光期期艾艾的問一聲:「到底許不許我?」
他柔聲道:「若你只是想做家畫廊閒來無事打發時間,我明日就去辦。若你想憑此維持家計為你父母解憂,我不許。」
毓婉以為他還在氣惱自己父母行事勢力,急著向他解釋:「我父母慣是舊朝廷的做派,有些事並非與你刻意為難,你信不得他們,還信不得我麼?」
昏黃的路燈燈光映照在毓婉認真的小臉上,周霆琛被逗得撲哧笑出來,抬起食指颳了她的鼻尖:「急什麼?聽我說完,我想說……」
她被他緩慢的語氣吸引住,不覺中了圈套,跟著呆呆的問「說什麼?」
「我想說,我的女人無需為家計操心。」他笑著吻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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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手記:
佟老太太醒來後,我們一直在忙碌去往上海的一切事宜。
由於她身體狀況極其糟糕,隨時都有可能再次陷入昏迷,我與她的家人擔心她承受不了長途跋涉,買了一個車廂六張臥鋪由佟老太太孫子重孫子一路同行,還聯繫了兩名醫護人員一同前往,以防佟老太太沿路需要搶救。
火車2550次需十二個小時才能到達北京,我們一行人在北京休養時日後,再搭乘1461次前往上海。沿途近兩千公里,也是佟老太太當年離開家的距離,是她用一生眺望的距離。
此次行程所發生的一切費用由她並不富裕的孫子全部承擔下來,這個憨厚的中年男人顫抖著手指摸著奶奶的白髮哭得像個孩子。
他說:少年時一次誤報志願害得奶奶受盡折磨,他隱隱約約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不知詳細根由。奶奶為了隱瞞事情經過,減輕他心中負疚,命他的父親不許對孩子吐露關於自己挨批鬥的一個字。所以,杜志剛只是知道奶奶因為歷史原因被關押,卻從不知所謂的歷史原因竟是這些……
有時,人生會因為我們偶爾一次衝動被扭轉,結局遠非我們所能想像。
佟老太太,亦是如此。 ☆、願隨君去上
畫廊的事有了周家協助,進展異常順利。
在法租界最繁華熱鬧的地段,毓婉與同學進行了畫廊開業剪彩。毓婉當即成為同學勇於先進,衝破世家規矩禮教的典範,為示支持,紛紛拿出自己最引以為豪的畫作在此寄賣,並聲稱願無條件長期簽約下去。周霆琛邀請了多家報社的記者端了相機不住的拍攝,毓婉手拿剪刀迎上他讚許的目光,羞澀的低下頭抿嘴一笑,剪刀合併,彩帶應力落地。
此事並沒有得到毓婉父親的贊同,他甚至為了阻攔女兒拋頭露面開辦畫廊,不惜以斷絕父女關係為要挾,頗為守舊的那氏對女兒出門做生意並不全然反對,只因她知道佟家若再沒有人站出來張羅,怕是支撐不了幾日了。
「婉兒這孩子的性子若能鍛鍊鍛鍊也是好事嗎,來日做了當家主母,也不至於落得像我這般越過越落魄的地步。」那氏拿了印有毓婉開業照片的報紙,將花鏡取下,從容應答丈夫的分開。
「她這般小小年紀就喜歡拋頭露面,還有哪家肯讓她去做當家主母喲?」說到氣憤處,佟鴻仕跺腳嘆氣,「你也不管管她,學畫也好,讀書也罷,總不至於去租界做這些見不得人的事,這下可好,婉兒原本就已有不佳的名聲在外,如此一來,怕是更有人等著看我們佟家的笑話!」
佟鴻仕口中所說的看笑話的人,是杜瑞達。
杜瑞達早餐時先習慣讀報,看遍了大大小小的報紙才肯伸手吃容媽媽親自準備的早餐。多年來已是習慣。因此杜家人常先吃飯,單獨為杜瑞達留出一份來,待他讀報完畢再來用餐。
今日是個例外,他拿著報紙面帶讚許的笑容快步走到餐廳,見花枝蔓蘿下兩位夫人長子長媳都在用餐,並不見杜允唐蹤跡,原本綻在面頰的笑容頓時落下來,「允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