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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17 作者: 瞬間傾城
只有在夜半時分她才會躡手躡腳的走到那個寬敞的地方,靠在厚重窗簾背後望著對面,那幽幽的橙色燈光一直亮著,可再也沒看見過鍾磊。她知道他們做投行的,三個月五個月不在家是常事,可是按時打開的燈卻從來都沒錯過時間,不管什麼時候她走過去看,都會有那個溫柔的燈光守候,安安靜靜的亮在那兒。
她端著冰咖啡坐下來,把腿盤起一口一口把杯子裡的咖啡抿干靜。身後淡淡的月色把寂寞的影子烙印在牆上,有些說不出的悲哀。
再回首時,羅敷有夫。
隔了那麼久的記憶全部湧上來時,真說不出心中滋味。就算那個時候有多少不甘心,梁悅也不會後悔自己做過的事。畢竟一切都是她自己選擇的,怨不得別人,那些在事後哭天喊地女人真好笑,她裝不來已經選擇放棄,還要硬裝出別人拿槍逼在太陽穴的無奈。
這幾天她一直晃悠悠的。那個時候她曾說過,希望兩個男人都別來煩她,如果應驗了她一定要去拜拜,結果真不煩了,她又有些落寞。其實兩個都圍在身邊的時候很熱鬧,今天想你明天想他忙得不亦樂乎,就連該有的悲傷都少了些。
可是骨子裡那等待愛與不愛的交割下是顆怕孤單的心。她不能,也不想,選擇任何人,所以她只能習慣寂寞。
於是她和阿姨學習炒菜,一手燉菜絕活兒的她第一次做那種很甜很糯的菜。甜膩膩的土豆和牛肉,她一口口用力嚼,然後再用力咽下,心隱隱作痛,淚流滿面。
忘掉真的很難。就在此刻,她滿腦子裡還是當年鍾磊被迫吃酸菜時該有多麼痛苦。生活習慣不同的兩個人也許永遠都走不到一起。
因為,堅定終抵抗不過習慣,愛情終抵抗不過歲月。
於是她端起那盤菜走進廚房,揚手倒在垃圾桶里,然後在水龍頭下默默地看著盤子裡的殘渣被水沖走,再親手洗乾淨。
接下來的幾天她都是蒙頭大睡,睡醒了就看韓劇,從《浪漫滿屋》到《我叫金三順》一遍一遍的看,惡俗的一塌糊塗。
素以冷靜著稱的梁律師穿著史奴比拖鞋束個馬尾,倒在沙發上看電視時還會大嚼零食,諸多詭異的行跡讓阿姨走到旁邊小聲關切問:「我一會兒要出去買菜,不如一起去散散心?」
梁悅收起笑容,把薯片放下說:「你去吧,我沒事。」
嘆氣的唐阿姨和那邊的陳阿姨都跟了梁悅三年,無論是光毓苑還是長安龍庭。如今她和鄭曦則分開了,連阿姨也一人帶一個。兩個熟悉的老姐妹往常是閒暇就聊天幹活,現在也因為缺了一個變得沉悶許多,說來又是梁悅的錯。
看唐阿姨無奈的走出家門,梁悅窩在沙發上望天花板,百無聊賴的聽著電視裡的台詞。心想,今天是最後一天假期,等過完了又要開始人仰馬翻的工作,習慣忙碌的她突然有些抗拒上班,其實可以無意識的生活也未必不是好事一件,至少可以不用顧及形象。
電視裡的三順和振玄還在鬧地不可開交,梁悅的手機又響。也許是一直在等待某個電話,習慣的把手機放在身邊的她反射性的跳起,抓過來看,有點失望的她隨口就問:「怎麼了?所兒里抗不住了?」
「嗯,回來吧。」韓離的聲音很奇怪。
「放我假的人是你,要我回去的也是你,韓老闆,我是你合伙人,不是做牛做馬的長工。」梁悅揶揄道。
「最好是現在,中天出事了。」韓離的聲音還是很低沉,不像以往那麼油腔滑調。
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嗓子眼乾涸的幾乎發不聲音。
「怎麼了。」她的聲音很輕,仿佛不敢聽到。
「有人翻出來05年有幾個董事和鄭曦則串通的事情,認為他的管理權得到的方式違規,消息披露後前天早上開盤中天集團的股票暴跌,無疑就是股民對此消息強烈的反映。鄭鳴則又在此時曝出你代表嚴規協助他違例操作,同樣涉嫌違規。迫於壓力,所以……今天一早鄭曦則已經引咎辭職了。」
突然,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纏繞著梁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麼才對,原來把他絆倒的人是她。
那天鄭曦則說,如果他一無所有的,他不會讓她找到他。
那幾天他總是喜歡早早與她一同睡覺,雖然口氣平淡,如今想起來竟是那麼的渴望,是他渴望到極點後才敢說出來的話。
正因為想起他那晚的話,憑直覺的梁悅立即飛奔到樓上翻了一身衣裳就拽著車鑰匙往下跑,而電視裡正是金三順最經典的那段台詞:
去愛吧,就像不曾受傷一樣,
跳舞吧,就像沒有人欣賞一樣,
唱歌吧,就像沒有人聆聽一樣,
工作吧,就像不需要錢一樣,
生活吧,就像今天是末日一樣。
梁悅的腳步被定在電視前面,從窗子吹入的風打到衣服內層都是冰冷刺骨。
今年的六月。2008年的六月,北京一直在下雨,她也一同滯留在氤氳的雨氣中。
手機那頭還有韓離喂喂的聲音,梁悅搖搖晃晃的拿起手機輕聲說:「那你告訴我,現在他在哪裡?」
韓離嘆氣說:「現在應該還在中天,一會兒可能還要開個董事會,但是嚴規不讓參加。」
梁悅默默關上手機直奔大門跑去,迎面看見阿姨連話都沒說一句就直接跳上車離去。
車上沒開空調,悶熱而cháo濕,而她卻在車裡流著冷汗,於是趁十字路口紅燈時給鄭曦則打電話。電話撥通了,嘟嘟的聲音響了很久,直到很低一聲喂,梁悅立刻說:「我想見你。」
「我還有事。」他的聲音很平靜。如果此刻梁悅什麼都不知道的話,一定認為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回答,可是她已經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我很想見你,必須。」梁悅態度很強硬,甚至是跟鄭曦則結婚以來說話最強硬的一次。
「就這樣吧,我要開會去了。」他說。
於是不等梁悅再問,他第一次掛斷她的電話。
一口氣立即提到胸口,梁悅甚至覺得方向盤開始重影兒,滯重的空氣讓她狠狠的用拳頭砸了一下喇叭,驚嚇到的前車司機回頭看一眼,見是女人發瘋,立即罵罵咧咧的,聲音順著敞開的窗戶傳過來,更加重了怒氣。梁悅此刻已在崩潰邊緣,她發誓如果那個男人敢下車過來挑釁她一定親手解決他。
就在她準備發泄一番的時候,綠燈亮了,前車在罵聲中開遠,連帶著也讓她鼻子發酸,又想哭。媽的,想打場架都這麼難。干慣了動口不動手的工作,想要找個挨打的機會都不容易。
開車的手指很僵硬,到中天的時候鑰匙連拔了幾次,咬緊牙的她用力一拽才把一大串鑰匙握在手裡,回頭用力踢上車門,站在中天台階下向上望。
據說,鄭老先生選址修蓋的時候台階定下的是三十一層,有人問他為什麼,他閉口不答。梁悅今天在下面仰視才突然發現,冥冥之中,三十一層台階有屬於她自己的涵義。
三十一年的歲月,一步步走到頭,所見就是中天。
看見了,得到了,也該失去了。
永世富貴,安享無多。無數人是三窮三富跌宕一生,那麼誰來告訴她,眼前的是第幾個波浪?
她用力踏在台階上腰杆挺直,臉上始終帶著笑。
曾被人艷羨的經歷,曾被人艷羨的婚姻,說到底全都是虛空,輕易掉下來的福氣飛走更容易,誰真的知道。
梁悅領悟了,有些精疲力盡後的領悟。
於是走到前台時她特別客氣,笑容淡淡的問:「我想見鄭總。」
那個接待過她無數次的漂亮小姐態度有些奇怪,說「鄭總不在。」
「他跟我說他在上面開會。」梁悅還是耐心的解釋。
「確實不在。」她的眼神有些飄忽,似乎在隱藏什麼。
梁悅從包里拿出手機撥打過去,鄭曦則的電話是不在服務區。
於是,手上的皮包咣當一聲掉在大堂地面,空曠的大堂四周反過來回音都帶著他從前說的那句話:「如果有一天,我一無所有了,我不會讓你看見我。」
三天,梁悅從中天找到嚴規到光毓園,她甚至在光毓園的書桌旁坐了整晚,潛身在墨黑夜色中摸他留下的菸灰缸和煙盒,等待他的歸來。
愧疚嗎?還是不忍心?或者還有一層更深刻的東西?她懶得去探究,她只想確認他還好,並能跟他說一句,咱們從頭再來,就好。
可惜,連這樣的機會都沒給她,連一句話他都不屑跟她說。
鄭曦則的手機一直是不在服務區,盲音讓梁悅第一次感覺到面對電話被掛斷時的心冷。
一腔熱情到最後就那麼變成了水。於是如夢初醒的她終於知道原來電話這邊那個男人的感受,想笑,笑不出來,想哭,哭不出來。
怔在那,滋味複雜。
那夜,他沒回來,倒是,韓離和方若雅的電話來了幾次。
她也從韓離那知道了,鄭曦則聰明反被聰明誤,本以為可以藉此機會除去心懷不軌的鄭鳴則,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人泄露機密。而出賣他的人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梁悅。
當年的協議就是兩個人之間的秘密。第三個人都不可能知道的那麼詳細。
如今所有的人都牽扯進來讓一切變得詭異,真正讓梁悅無力的是,自己成了出賣丈夫,連累嚴規的罪人。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是如此了。
她一遍又一遍的打那個熟悉的號碼,結婚四年來都沒有一個晚上撥打地次數多。不為什麼,只是想跟他解釋一下,其實她沒做出賣他的事。
可惜,也沒機會了。
於是第四天的時候,她面色蒼白的開車回龍庭。
目前鄭曦則和她的帳戶全部凍結,唯獨龍庭那套房子還在。光毓苑是鄭家原有財產,鄭鳴則希望可以立即入住,他是那麼迫不及待,仿佛得到了最長久期盼的認可。
梁悅笑笑,把手裡的鑰匙留給了陳阿姨,才無牽掛離開。
這世間什麼來的最容易?繁華富貴,天賜良緣。這世間什麼最珍貴?不離不棄,白頭偕老。
所以眼前一切都是假的,假的。一夢即醒的假象。
可惜還有人看不透。
她開車回東面,滾滾車流中都是歡樂的稚嫩面孔和積極向上的奮進笑容,她則羨慕的看著每個還保有上進心的人,無聲的祝福。
到長安龍庭時,太陽還隱藏在陰雲後,心也開始噗嗵噗嗵不規則的跳個不停。
眼角已經有些模糊了,連腔子上的骨頭也僵硬到極點。
心慌的難受,甚至連下車輕微的動作都讓她劇烈的喘氣。
心臟。
她想,終於找上門來了。曾經擔憂過的毛病,是習慣把那些小病小宅無視的後果。
掏出家門鑰匙,虛的影像疊加在鑰匙孔里,怎麼都插不准,直到最後,唐阿姨聽到開門聲音過來看門,她才能順利進到自己的家。
她小心翼翼的爬上樓梯,把包抱在左胸口的同時還不忘回頭叮囑阿姨說:「別叫我,我想睡一會兒。」
阿姨張開的嘴又閉上,聽話的走回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