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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17 作者: 瞬間傾城
    天,眼前的場景讓她有點上當受騙的感覺,每個月240塊就住這樣的房子?要知道這個錢數在老家都可以租個單室的房子了。

    她愁眉苦臉的上下打量一番,這套不到二十平的房子六張上下鋪,除了一個放滿洗髮水護膚品的寫字檯,連吃飯的桌子都沒有。

    不對,就是有了,恐怕也沒地方放。

    因為這裡是女生宿舍,鍾磊不方便坐下。放下東西就拉著她的手走到大門口,稚嫩的臉龐在梁悅看來有沉重,他低頭小聲說:「如果住得不舒服,告訴我,我去想辦法。」

    梁悅想想那個擁擠的屋子頭就痛,但還是把嘴扯開大大的彎度:「別玩虛的,不就是吃點兒苦嘛?我來就是為了吃苦的,啥也不怕!」

    手在黑暗當中被他攥的生疼,但最終他還是笑笑:「那就好,能說這樣的話證明你生命力頑強,恭喜,恭喜。」

    她搖頭晃腦得意的笑著,只有在他的背影消失以後,她上揚的嘴角才瞬間耷拉下來,磨磨蹭蹭的走回憋屈的小屋。

    她一直坐在自己的床位上發呆,摸摸這兒,看看那兒,心裡悲慘的想,這裡竟然比自己上學時候的宿舍還差,生活被它一下子就打到落魄這個層面了。對面坐的那個女孩子一直悄無聲息,梁悅發誓她肯定也在同樣在夜色中暗自觀察著自己。

    「你……」她們倆異口同聲的說。

    「我叫梁悅,從東北來的。」梁悅搶先回答。

    她輕笑一聲:「早聽出來了,你跟趙本山一個味兒,我叫方若雅,北京人。」

    北京人?北京人還住這樣的破地方?梁悅心中雖然有百般的疑問,但是沒有開口。

    「剛剛出去的那個叫顧盼盼。」她接著說。

    梁悅為了表示自己知道,特地用力點點頭:「嗯,她好像是演員。」

    「演員?丫就是一個跑龍套的,給四十塊錢跟劇組城南城北的跑一天,有時候還不管盒飯,那是她騙她男朋友呢,她男朋友不讓她來北京,她非來,來以後哪個劇組都進不去,就只好先跑龍套了。」

    梁悅怔了一下,點點頭,指指左右的床好奇的問:「那,這些怎麼都沒人?」

    方若雅往床上一躺,冷笑一下:「不到十二點誰回來?你上面那個是個已婚女人,叫齊姐,保險公司拉保險的,現在指不定在哪兒陪客戶喝酒呢。你右邊那個是來北京讀書的,說是要出國淘金。」

    「讀書不給宿舍?」梁悅詫異的問,把毛巾被從身上拿開,屋子裡還真熱。

    「那就是一野雞培訓班兒,眼瞅著白扔錢,她自己傻乎乎還什麼不知道呢,北京這樣的班兒比牛毛還多,就專門忽悠你們外地人。」她在黑暗中撇了嘴。其實,梁悅在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就執意認為,方若雅肯定有那樣鄙視的動作。

    話題擱淺,兩個人各自靜靜的躺在床上,梁悅只覺得自己胸口發悶,喘不上來氣,身上的汗一陣一陣的出,還有三個人沒回來都熱成這個樣子,如果要是都擠在一起呼出二氧化碳,會不會長痱子?

    這個問題她在後來的漫長日子印證了。不會。

    因為在北京桑拿天的蹂躪下,只會長濕疹。

    2000年梁悅有三件大事要辦。一,找份工作,至少要能添飽肚子。二,攢筆小錢,不用日夜發愁。三,租個屬於自己的房間,堅決擺脫濕疹的困擾。

    既然被稱為三件大事,那必定是有不小的難度,所以她在努力兩個月發現希望無果後,覺得應該先放自己一個假,再繼續努力,所以打個電話約上鍾磊先出去玩上一圈放鬆心情。

    清華北大是此行第一目的地。因為梁悅平生最愛吹的牛就是,如果當年我不看言情

    小說的話,考上清華北大不費吹灰之力。對於她的牛皮鍾磊一向不喜歡當場戳破,只是一味的笑,偶爾靜靜看著她雄心勃發的站在未名湖畔,故作一副則天女皇指點山河的模樣,笑個沒心沒肺。

    不過他還是很配合梁悅的豪邁情緒,特地將此情此景用相機記錄下來,並在某日她到網吧上網投簡歷的時候用qq傳過來,旁邊還用大紅顏色ps了一行極其摳氣的五號小字:等你指點江山。

    用此照片當背景,那晚梁悅情緒激昂,鬥志倍生,一口氣投了五十份電子簡歷,回到樓下啃了一張雞蛋灌餅夾火腿腸,拍拍肚皮覺得心情非常不錯。

    其實她也曾奇怪,明明網絡那邊的鐘磊總是和自己談笑風生,可是真到面前時他又總是故作一幅沉默寡言的模樣,彆扭的要死。梁悅只好自己安慰自己這大概就是青春期小男生固有的牛脾氣,他根本就是一個小屁孩兒,還啥事不懂呢,能指望他幹嘛。

    目前宿舍里的五個人相處還算一般,齊姐為人很和氣,連梁悅清早端盆洗臉都要和她讓上半天,方若雅同志更是每天都吊兒郎當的,不僅從來不出門,每天還以方便麵為生,沒事就看趴在床上漫畫和

    小說。至於顧盼盼,她們總要到很晚才能看見她義憤填膺的一溜煙衝到自己床鋪前狠狠地踹,伴隨咣咣的聲音鐵架子來回晃悠,可她並不理會,嘴裡還不停的大罵某某劇組的製片主任又企圖占了她什麼什麼便宜,一般這個時候方若雅會冷笑一聲把被子蒙住頭,甩個冷屁股給她不理睬。可是,可憐了顧盼盼床鋪下面的人,幾乎每天都被抖落下來的灰塵撒滿被子。對,就是那個可憐於娉婷。梁悅相信大家和自己一樣,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無聲無息的她早早出門到花園裡讀外語,晚上到十二點才悄無聲息的溜回來。所以,梁悅習慣了枕頭旁邊的床位常常是悄無聲息空著的。

    亂是亂了點兒,不過不尷不尬的日子還得過,梁悅投出去的簡歷卻很少收到回音。

    偶爾來了瞎眼的一兩封offer,興奮的她會請教方若雅該怎麼走去應聘,潑水專業戶方若雅會毫不客氣地諷刺她:「這兒你還去?丫就是一房地產中介,你大老遠的來北京就是為了賣房子?那還花那麼多路費幹嘛,在哪兒不能賣?」或者是指著她的腦袋說:「你丫腦袋有問題,餓傻啦?這是保險公司去幹嘛,你問問於姐,她一個月賺的錢夠自己活嘴嘛?如果能賺大錢的話她怎麼還住這兒窩棚里?」

    梁悅從來都不知道她嘴裡的賺大錢是什麼樣的工作,但是她知道,從家裡帶來的兩千塊錢幾乎所剩無幾。

    眼看著就要交下一個季度的房租,可還是工作無著,嘴裡的火泡左起右消,起伏不平,恨不得直接上街,把脖子上掛個牌子就地大甩賣,可是在鏡子裡瞄了瞄自己現在兩眼無神面黃肌瘦的德行,估計肯冒險接手的人也不多,嘆口氣只好選擇作罷。

    飯,可以多吃,夢,最好少做。可是梁悅現在是飯也不能多吃,夢也不能多做。

    真是難啊!

    其實這段時間梁悅覺得鍾磊也是能看出來她的困窘的。畢竟屢次相約都不出門就代表她實在沒閒錢玩樂了。

    每每到了周末,他就會拎上幾大口袋零食自動送上門,雖然在進門的時候會被人剝削一半,但還是能有倖存的放到梁悅手上。

    方便麵,榨菜,麵包,火腿腸,都是實打實的頂飽貨。所以被方若雅掠奪走的那部分很快就會被送回,然後還伴隨著惡狠狠的一句:「丫就是一窮鬼,你跟這樣沒根基的男人談戀愛,早晚吃虧。他窮的時候一起受苦,富貴了抬腳就把你踹了。」

    梁悅掰開麵包,丟一塊到嘴裡,一邊手忙著畫報紙上的求職廣告,不理會她的惡毒言語。白天就她們倆在,所以相對來說感情要比別人好些,住了這麼久,梁悅也大體知道方若雅這個人就是毒舌一點,但為人並不壞。可是為什麼來擠集體宿舍,卻總是躲躲閃閃的不肯說。梁悅對此也不逼問。誰還沒點傷心往事呢?就像自己不也是為了來北京的事和家裡鬧翻了?暴跳如雷的父親將自己憤然攆出家門,涕淚橫流的母親一手車票一手存摺把自己送上客車,從此就斷了梁悅想回去的念頭。 關於五個女人怎麼淪落成五流氓的具體細節,粱悅一直以來記得清清楚楚。

    四季度的房租遲遲未繳。房東曾經來催過幾次,眼看著對面那個屋子住的八個女孩子全都交了,可是這邊幾個人還是低眉順眼的,只管一臉訕笑,手揣在兜里死活摸不出錢。

    那個北京老太太一改往日滿臉慈祥,在這個時候突然悲傷過度,眼睜睜看著她又大把大把的吃藥,又喊哎喲哎喲喊著心疼,滿臉的眼淚花瓣兒伴隨著哼哼聲撲撲的往下掉,所以慌了神兒的梁悅連忙指天發誓,保證她們下個星期肯定給房租,這話的醫療效果非常驚人,已經癱倒在地的老太太瞬間健步如飛離開眾人視線遠去,滿屋子的人只有梁悅一個站在原地看傻了眼,方若雅在身後鄙夷的唉了一聲嘆氣:「都怪你,瞎答應什麼啊,她每次都跟我們玩這套,我們都看膩歪了,都懶得搭理她。」

    於是,因為梁悅缺乏租房經驗,大家必須在一個星期內籌集房租。

    其實上鋪二百二十塊下鋪二百四就房子所在地點來看也不算貴,可是每個人都有各自推諉的藉口,一直拖到周五最後一天,幾個人早早的都回來了,除了顧盼盼,大家都坐在自己床上默默地數錢。

    大鐵門咣當一聲被人踢開,方若雅坐床上冷笑一下,大家都知道這是顧盼盼特有的回家方式,接著不抬頭的數錢。梁悅算了算,交完這些房租估計下三個月只能吃方便麵了,還得是華豐牌子,康師傅是想都不敢想的美味。

    顧盼盼並沒有如大家所料衝進來踹床,反而外面走廊寂靜的襂人,就在大家有些出乎意各自吃驚的時候,邁步進屋的她斜著眼睛瞪著身後的人,鄙夷的大聲問:「齊姐,這人說是找你的,你認識嗎?」

    接下來傳進來的是小孩子的哭聲,還有粗重的唾罵聲,齊姐聞聲從梁悅頭頂立即翻身跳下,一把就把孩子抱在懷裡。坐在下面的梁悅方若雅都抬起頭,看著眼前粗壯的男人,於娉婷早晨曬的濕襪子正好打在他的頭上。

    「媽的,以為你躲這兒老子就找不到啦?喊了幾回你都不回去,老子還以為你跟有錢人跑了,結果就住這婊子窩?」用力把那個襪子拽到一旁,他大咧咧的訕笑,小眯fèng眼睛四處打量坐在床上的幾個女人。

    齊姐抱孩子小聲哀求說:「你先出去,我馬上就來。」

    顯然,對待這種男人哀求無用,他四周打量一下,咂咂嘴,回身踮腳從梁悅頭頂越過把齊姐剛剛塞在枕頭下面的錢一股腦摸出來,用力在手掌上拍打幾下,冷笑說:「孩子撫養費,孩子教育錢,孩子生病住院錢,你賺這倆錢,連塞牙fèng都不夠。」

    齊姐不想在屋子裡撕扯丟人,低聲反駁:「我剛剛匯錢回家,那五千塊錢你弄哪裡去了?」

    「老子在家還不得打個麻將阿?娘們不在身邊,爺們哪個不閒的慌?」他沒有絲毫羞恥,當著幾人的面笑的異常yín褻。

    方若雅火冒三丈,早就看不慣了,強忍著。現在他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終於惹怒了她,把孩子拽到旁邊,她向前站一步,厲聲說:「請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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