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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1:53:03 作者: 尼卡
    「能不能麻煩您……」他的漢語沒什麼外國人的腔調,完全得益於,他從初中開始便在這裡念書了,普通話也會說,但是更愛講方言,有些個詞彙,她都反應不上來……跟人說話的時候,通常以「能不能麻煩您」開頭,以「謝謝」結束。很有禮貌。

    他跟她說的第一句話,是「能不能麻煩您,分我一杯水?謝謝。」

    他手裡拿著一個鸚哥綠色的膳魔師的旅行用杯子。有點兒磨損了。

    她帶著她的歐洲同學們,坐在孔子家的墓園裡,清涼的春秋柏樹下,她剛剛說完清朝某位皇帝的女兒嫁給孔家做兒媳婦的故事……她手裡拿著一瓶礦泉水,還沒有擰開。

    看到這個滿臉是汗的青年,聽著他忽然而至的鄉音,有點兒怪怪的感覺。

    她很少和陌生人講話。

    那一天,許是中了邪,她不但把手裡的那瓶水給了他,連他後來背著他那個「傻大傻大」的包,一直跟在他們這個小團隊後面,「蹭聽」她講解,若即若離,被他們發現,就「傻裡傻氣」的憨笑……她也沒覺得反感。

    正文 第八章 「後發制人」連璧城 (六)

    出了孔林,他們爭先恐後的上車,包的車子上有一空座。看到他站在那裡等計程車,她的同學忽然出聲招呼他。她嚇了一跳,看他,他反應過來,卻毫不猶豫的跑上車。

    那是六月初的一天,正在傍晚,殘陽如血,溫度奇異的高,所有人的臉上,都映著紅紅的光、有汗意,小小的興奮……安安靜靜的,他坐在她旁邊。

    她發現,他背包的側面,綠色的膳魔師旁邊,她給他的那瓶水,他也沒打開。

    被她看到,他表情有點兒尷尬。

    眶現在想想,他一直是個不善於掩飾自己的男人。

    那會兒,他臉上看不出紅,是的,他膚色很暗。而且,就像她,他們都被一團紅光包裹著,臉紅,也看不出來……

    她的同學們七嘴八舌的、用夾雜著各國腔調的英文問他,你從哪裡來。

    澡他說,韓國。補了一句,濟州島。又補了一句,現在,Q市。

    她的同學們笑,說好巧啊,我們也是從那裡來。

    他們又問,我們明天去泰山,你去嘛?

    她看著車窗外迅速掠過的風景。車子穿過了古城,很快便到他們居住的青年旅館了。她聽到他問,可以跟你們一起嘛?

    她聽著那幫金毛怪物一起嚷著,可以啊怎麼不可以,我們有Sissi帶路,Sissi我們又多一個朋友了,Sissi哦?

    她能拿這伙亂興奮的「八國聯軍」怎樣?

    她看了他一眼,說好啊,一起。然後她十分「精刮的」跟他說,先交上一筆「入伙費」,統一支配,之後每到一個地方、每花一筆錢,都由我調度,最後會給你一個帳單……因為你是後加入的,沒有你發表意見的權利,給你怎麼安排你必須服從,同意的話就加入,今晚和安德烈住一間房,不同意的話等下到了青年旅館就分道揚鑣……

    他說好的沒問題,要交多少錢。

    她報了個數字,他說好的但是身上的現金不夠,我取了錢就給你。

    他講話總是慢慢的,其實性格很是暴烈。暴烈是暴烈,但是很少發火……

    那天晚上他們安頓下之後,出去找地方吃飯。一起喝酒,喝到高興之處,一夥兒人又唱又跳,在大街上就撒野了。天氣已經熱了,納涼的老人們看著他們笑。

    千年的古城,到了夜裡,特別的安靜。

    她走在大伙兒的身後。

    古城裡街道平實,石板路,馬道、人行道,清晰可辨。只是沒有路燈,很暗很暗的,除了偶爾人家的窗子裡透出的燈光。

    漸漸的大伙兒都不說話了,被這古城街道里沉靜的氣質同化了似的。

    只聽到腳步聲。

    安德烈的人字拖,嗒嗒響著,最清楚不過。

    她忽然覺得有點兒怕。好像這黑暗的古城裡會有什麼冒出來抓住人,比如,孔林里的那些魂魄,皇帝的女兒,孔家的書生,揣著桃花扇……

    他唱起了歌。

    《阿里郎》。

    嗓音渾厚,從身體的深處震盪上升。

    讓她覺得安定。

    黑暗裡似乎是有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讓她心安,讓她平靜……

    。

    其實是沒有的。只是一種感覺。

    第二天清晨他們的車子到了泰山腳下。

    一路前行,一路風景。

    每到一處,她要講解。她的同學們好奇心極重,問題都千奇百怪的。她想盡辦法讓他們明白。還有一些,其實講也講不通,比如那些書法篆刻……他會在一邊細細的聽她說,給她點兒回應。

    爬山,她體力不夠,漸漸的,她的同學們走遠了,總是在前面等著她,還有他。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背包到了他的背上,他配合她的速度,慢慢的走,走一段,歇一段。

    偶爾聊幾句,風景啊,碑刻啊,什麼什麼的。

    她忽然問,你以前來過泰山是不是?

    他說嗯,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大概十次八次是有的了。因為他父親在Q市工作,總有親戚來中國,把他們在Q市的家當做落腳地,再像蒲公英一樣往別處去。他陪著旅行,差不多走遍了中國各地。

    泰山、曲阜,最常來。

    她想想,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和他聊起了孔聖人。她其實知道的也不算多,蒙一蒙她那些半斤八兩的對所謂「漢學」有點兒興趣的同學們是綽綽有餘,但是和他聊,算是「互通有無」,甚至他對書法碑刻的素養和見解,都令她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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