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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55:51 作者: 三月蜜糖
    周衍之行事乾脆,氣度華貴,袁鴻光是打心眼裡喜歡。

    他年紀老邁,唯有用上最後一把勁,才能將外孫推上東宮之位,否則,他死不瞑目。

    曾賓端來一碗百合山藥羹,用來補氣潤肺助睡眠。

    殿內冷颼颼的,他打了個寒顫,放下湯羹後便趕忙去關窗牖。

    周衍之餓了,幾口便吃了大半碗,他抿了抿唇,伸手叩了叩桌,「信呢?」

    算算日子,益州該來信了。

    曾賓從懷裡取出,又聽周衍之道,「今日的湯羹不錯,恬淡爽口。」

    曾賓笑盈盈的摸了摸鼻子,「特意找的小廚,依照殿下的口味做的。還有半鍋,我去幫您盛。」

    周衍之不置可否,抽出信件,就著明燭看了起來。

    待曾賓回來的時候,殿內氣氛卻有些不大對勁。剩下的半碗羹食根本沒動,勺子掉在地上,碎成幾段,燭火晃晃悠悠,熱油滴到桌上,有幾滴還落到周衍之的手背。

    曾賓暗自叫了聲不好,心知此事必定跟信件有關,卻也不敢主動開口,只好低頭躬身去收拾地面。

    「鯽魚石膏豆腐煲,呵...」周衍之笑了笑,手指緊緊攥住信,捏成皺巴巴的一團,猛地擲到地上。

    「殿下要吃?」曾賓問完,忽然覺出不對勁,他若是想吃,何必說的這般咬牙切齒,怒目沖沖。

    周衍之抬起頭,疾步走到窗牖前,任憑寒風襲面,霜雪淋頭,他的手慢慢撫上胸口,那裡仿佛還未結痂,尖尖的刀子割破他的皮肉,深幾寸,便能要了性命。

    激盪的情緒漸漸緩和下來,呼吸聲被吼吼而來的風聲遮住,周衍之閉上眼,手背上青筋暴露,腦海中如同浮現出一把銳利的刀,正一寸寸的扎入他的心臟,再往裡一些,他覺不到疼痛,麻木的觸覺,不甚真實的回憶,他壓住太陽穴,以此來平息血液的燥熱。

    「兩人入房後,一夜不曾出門...後夫人著人購來新鮮鯽魚豆腐,生石膏...夫人做魚的時候濺了幾滴油星子,落在胳膊上...

    宋延祁將魚湯全都喝完...夫人說回頭再給他做...

    出門時候,察覺夫人面色紅潤,櫻唇嬌艷,似比入門時候顏色深了幾許...」

    他一遍一遍回味信中的內容,壓下去的肺火驟然翻騰起來。

    在顧府的時候,他曾親自挽袖下廚,做了清蒸鰣魚,她不放心,偷偷溜到小廚房,他親著她吃魚的唇,又軟又滑,恨不能裹入腹內。

    他,也嘗過了嗎?

    只不過隨意想想,便覺得忍受不了,周衍之被風一激,復又猛烈的咳嗽起來,直把肺腑咳得撕裂一般,吃進去的半碗湯羹,悉數嘔了出來。

    外祖父曾說過,萬人之上,是比孤寒還要可怕的死寂。

    所有人都在仰望,都在覬覦,卻又無法體會高處的荒蕪。

    他不畏懼背叛,不畏懼死亡,更不畏懼刀林劍雨後的慘絕,他甚至一度以為自己從出生開始,便是個無所不能的戰士。

    一腔孤勇奔赴南楚,潛在紫雲觀暗中窺視宋延年的一舉一動,他做的隱蔽而又勤奮。

    他也是個人,說到底,那時的他也只是個孩子,會因為她的莞爾一笑高興半天,也能因為她偶然皺眉惶惶不安。她古靈精怪,卻又不失灑脫,明媚的眸中永遠都是真誠與坦然。

    而他呢,像個賊,小心翼翼的保守著內心的秘密,卻還妄想她能始終陪在身側。

    風呼呼的掛著,將窗牖吹得吱呀咣當,枝頭的雪塊掉在地上,驚擾了覓食的鳥雀,撲稜稜的幾聲慌亂,灰黑的鳥兒躍到牆頭,燈籠跟著搖曳起來。

    顧妝妝已經好幾日不曾睡個好覺,如今好容易昏睡過去,身上忽然一沉,她就像受驚一般,嗖的睜開眼睛。

    宋延祁下了地,正屈膝打量她的神色。

    數日的雨漸漸變小,檐下還在滴答滴答的落著雨珠。

    泥土的腥氣透過珠簾撲到鼻間,顧妝妝垂眸看了眼身上,是方才掉在地上的衾被。

    她抬起眼皮,揉了揉眼睛,睏倦像是拉不開的網,壓得她起不了身。

    「你好些了嗎?」她打了個哈欠,想掙扎著坐起來,卻被宋延祁輕輕壓住榻上,他就近坐下,身姿筆直。

    顧妝妝索性將被衾拉到下頜,睡眼惺忪的瞥他一眼,又垂下睫毛,「你等我再睡一會兒。」

    宋延祁肩上綁了紗布,裡頭是顧妝妝上的藥,他看起來精瘦,脫衣後卻很是健壯,當夜的血就像蜿蜒而下的河水,顧妝妝如今都記得那時的情形。

    宋延祁差一點就死了。

    那人行兇後便跑了,雨夜根本留不下蹤跡。

    這幾日顧妝妝又特意買了幾個小廝,專門候在外院,她隱約覺得有人想殺她,那直逼自己的眸子充滿怨念,刀尖對準了她的喉嚨。

    若沒有宋延祁擋那一下,她沒準要撒手人寰,徒留萬貫家財。

    委實駭人。

    「妝妝...」

    「嗯..」

    顧妝妝沒睜眼,聲音似呢喃一般,淺淺溢出。

    宋延祁舔了舔唇,耳根不由得紅熱起來。

    他的眼睛總是無法控制的落在那微張的唇上,每看一眼,便覺得愈發口乾舌燥,就像蟻蟲趴在後脊,撓的他坐立難安。

    燒了幾日,今早才下的了床。

    傷口又紅又腫,外翻的皮肉滲出膿血,他見她睡得熟,便自行用帕子按住,壓出那些膿水,又咬緊牙關,撒上藥,單手無法系紗布,他披了件外衣,走到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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