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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44:12 作者: 殺豬刀的溫柔
    張小碗是第一次進入這北方的大山,先頭兩天,她只是跟在汪永昭的身後步步小心,等心裡有了數,她便像個遊刃有餘的老獵手穿梭在其中,無論是打獵,還是尋那糙藥,用不得多時,她自尋好了她的規律。

    汪永昭便也再次嘗得了張小碗在野外做的食物,也知曉了她在山間那默默無聲,卻無所不去探覺的警覺,也再看得了她那堪比最利的利箭還要銳利的眼睛,就跟當初她拉箭對上他的胸口那般漠然鎮定,無一點情緒。

    汪永昭也再次知曉,她離得他很遠。

    這麼多年了,他盯著她看了又看,還是沒有看破她。

    來到滄州大山的第三夜,他們歇在了臨時找到的洞穴,洞穴里滿是先前動物留下的尿屎味,張小碗央求著汪永昭去砍了一顆香樹,她去找了枯枝,回頭把香樹燃了,薰走了洞穴里味道,又拿了臨時用枯糙綁好做成的掃帚,掃了地上的髒物。

    回過頭,再燃了香樹烤野物,味道另有別翻滋味,洞穴里的味道便又乾淨了甚多。

    香樹除異味,安神又能薰食的功能,是她與小老虎時常在山間穿梭挪段時日偶然間得來的,張小碗前日說給了汪永昭聽,這日便不再說這事,便跟汪永昭說起了明日去尋上何物,回去給兩兒的事了。

    她一直慢慢地說著很多事,說著她見過的植物,說路邊那小小無名白花她給定的名兒,她說得很是緩慢,有些事情要想上一會,才能續道,但汪永昭也不催促她,更不打斷她,只是目光專注地看著她,聽她慢慢說著。

    等到她說得累了,他便把她抱在懷裡,給她蓋上他的厚袍,看得她閉眼沉睡,從包袱里拿出藥膏,緩慢擦拭著她的那雙比尋常婦人要粗大一些的手。

    她這兩年背著他,對著下人說過兩次他嫌她的手腳醜陋不堪,說來,她的手腳不是很是纖細,但也不是很難看,尤其在這麼些年後,他已經不再覺得這有何難看的了。

    她不知,她的手拉弓弦時的那骨節分明的模樣,美得令他心悸。

    深夜時分,她更是用的這手這腳纏上他的身,他的心,他又怎可能真覺得難看?有時他半夜驚醒憤怒,不過是惱她什麼都不知曉,卻睡得那般安然。

    ***

    他們只在滄州的大山里過得了五日,便與尋來的護衛會首,回了沙河鎮。

    路上,張小碗與汪永昭共騎一馬,快馬奔騰,烈風中誰也無暇說話,待快要進白羊鎮,馬慢跑下來之時,張小碗回過頭,與汪永昭輕聲地道,「您的功高都是您的勞苦換來的,妾身無甚能耐,時至今日,便願能有那個福份,能與您同進同退。」

    汪永昭聽得嘴角翹起,「這哪是什麼福份?」

    同進同退?哪日抄家,她與得她那大兒子,按靖皇的胸襟,他們哪能逃得脫?這便是她說的福份?

    「您照應了妾身,給了妾身安身之所,這府中的何事何物隨了妾身之意,這便即是您給妾身的福份。」張小碗淡笑著說,「哪日您去得了他處,要是不嫌棄妾身,就讓妾身跟隨了您去罷,只是孩兒自有他們的命數,便不讓他們陪您了,就由妾身陪您去。」

    汪永昭聽得當下無話,大力驅趕了坐下戰馬,讓它閃電向前馳騁。

    當晚,在那白羊鎮,陌生的驛站里,汪永昭把頭靠在她的頸項間,一晚過後,他睡得甚是香甜。

    張小碗早間醒得甚是很早,看著窗邊那she進來的初陽,她想,人世間的人莫過於都是這樣,誰都為七情六慾所苦,這人世歷程,但凡是人,怕是誰都是在熬著過。

    所以,莫怪人只貪戀現下溫柔,不眷前情。

    ***

    五月下旬,前方來報,說是婉和公主奉聖上旨意,六月要與附馬,司馬將軍來沙河鎮探望汪節度使。

    沙河鎮不少百姓奔走相告,歡欣鼓舞。

    他們有得公主座駕駛入的光景可看,自然不會深思這背後的深意。

    汪節度使也是個妙人,自不會迎這他看不上的公主入都府入住,另把一處別宅做了行宮,待公主到了,就把她迎入此處。

    張小碗忙於看汪永昭給她的一些信件,把公主明了個通通透透,看過後,她背後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這冷汗不是為的公主流的,而是為自己的流的。

    婉和公主就算是個公主,可她在宮中何時出的恭,哪時抹的胭脂,也被那有心之人通報了出來。

    公主何時相會了相爺公子,何時做得何事,也全都在汪永昭給她信件中全都有所記載……

    這些詳細的記錄,說來是汪永昭盯梢的能耐,又何嘗不是說明了,在公主的背後,她有得是多少眼睛在盯著她在幹什麼事?

    難怪那夜,靖鳳皇后看著她的眼睛是那般悲哀,她怕是明白,她走後,她這女兒怕是鬥不過這骯髒的世道。

    張小碗前半生說話說半句留半句,哪怕就是如此,她還是為自己出得了一身冷汗。

    若是在那早時,她不識時務,她與得她的小老虎,怕也是成了誰人都不知的枯骨罷。

    世道如此殘酷,越是繁華富貴的,背後欲不知多少眼睛在盯著。

    張小碗當晚看得心都是顫的,半夜她被惡夢驚醒,回頭看得汪永昭緊緊地盯住她,眼睛有著焦急的探問,她當時一時沒有忍住,竟在他懷中後怕地哭了。

    她哭過好一會,流了許多淚,緊緊抓住汪永昭胸膛的手一松,便沉睡了過去。

    她安心睡了過去,汪永昭卻猜測了半晌,不知他與得她的大兒子之中,是何事費了她的心神?

    想來想去,道她是怕那婉和公主來給她添堵,當下便有所決定。

    第二日晚間,在雲州欲進節鎮三百里外,婉和公主下榻處的驛站,一個甚和附馬心意的婢女便與得附馬爺歇在了外榻處。

    當五月二十一日,當懷孕六甲的婉和公主與附馬不遠近千里,奉皇帝旨意探望節度使這日,公主在車馬上,愣是讓站前來迎她的節度使夫人汪張氏,站在五月邊漠的大風中站了兩個時辰,也未曾下車。

    ☆、188

    汪永昭派人幾次前來,公主車廂都無聲響。

    鎮口不遠處踮起腳尖往這邊探的民眾早已被兵卒驅散,汪永昭先迎的駙馬入的府,等了又等,也沒等來按公主所求前去迎人的人。

    他打發人出去探過了幾次,下人回來,帶回來的消息就是夫人還在風口站著。

    第三次派人出去探看後,汪永昭放下手中茶杯,嘴角微翹了翹。

    看著他嘴角翹起了冷笑,坐在上首的駙馬突然站了起來,道,「我去看看。」

    「駙馬有禮。」汪永昭淡淡一笑站起,跟在了他的身後。

    兩人騎馬帶人前往這時,已是兩時辰後,節鎮裡的人都已知曉,不知節度使夫人做了何等事,讓公主罰她的站。

    說來,節鎮裡的人多少都受過節度使夫人的好,再想想那從沒見過的尊貴公主此翻作派,心裡也難免犯起了嘀咕。

    造紙作坊那邊,那剛從老僕人那得知了消息的老寡母輕聲問道女婿,「夫人看著好生瘦弱,身體怕是受不住罷?」

    汪實也小聲地嘆道,「若是無事才好……」

    老寡母聽得半晌沒作聲,過了一會,才又小心地問,「我做上一鍋人參雞湯,稍晚一會便送去,可行?」

    「岳母當真是有慈心之人。」汪實笑嘆道,卻還是朝她輕搖了搖頭。

    這外面的吃食,哪進得了夫人的嘴,大人管得甚嚴啊。

    這廂節鎮不少人私下裡犯起了嘀咕,那廂駙馬與汪永昭快馬了半柱香,就快到了鎮口,遠遠地就看到了鎮門口的石門前,節度使夫人低著頭站著紋絲不動。

    那被四馬拉著的大馬車還橫立在鎮門前,這時馬兒動彈了幾下,被拉韁繩的車夫緊了緊手,便又安靜了下來。

    「請公主安。」駙馬下馬,大步踏到了馬車前,拱手作揖道。

    汪永昭這時站在了張小碗的身邊,眼睛定定地看著垂著頭,臉上遮了帕看不清臉的婦人。

    「請公主安。」他雙手朝得前一拱,眼睛卻還是在看著張小碗。

    張小碗聽得抬起頭,朝他眨了眨眼。

    「駙馬。」這時,一個年輕的婆子這時輕掀了厚簾鑽了出來,給駙馬施了禮。

    「長婆婆。」

    「不敢。」

    「公主的馬車怎地不動?」駙馬訝異地道。

    「公主一路奔波,剛說噁心,吃了宮中的安胎丸,想等肚子裡的孩兒好些了再上路,您知那藥催眠,她現下正在睡著,您看,是不是等她醒睡了再前去請示?」婆子低著頭低低地答道,她壓著聲音,似是怕驚配了馬車上的人一般。

    「是麼?」駙馬淡淡地回道了一聲,聲音冰冷。

    「長婆婆……」這時,馬車內突然傳來了一道微弱的女聲。

    「公主,您醒了,可是奴婢擾了您?」婆子一聽聲響,立馬爬上了馬車,過得了一會,她探頭揚聲道,「公主醒了,說讓汪節度使夫人久等了,她甚是愧疚,請夫人上馬車一敘。」

    張小碗聽到了最後幾個字眼時,當即什麼話也不說,身子住旁邊晃了晃,隨即便快速倒在了地上。

    她緊緊地閉著眼睛,想來,吹了近兩個時辰,依她這剛生產不久的身子,說是昏倒了,誰也沒得話說。

    反正公主的這馬車她是上不得的,這公主肚子裡有著孩子,到時要出點什麼事,全推到她身上,那她就完了。

    她剛倒下,就聽到了她萍婆子的急叫聲,再一會,她就被熟悉的手臂抱在了懷裡,張小碗被他擋起了身上的大風後,總算是在心裡鬆了口氣。

    她也是看著汪永昭來了,站在了她的身邊,才敢倒得這麼踏實,若他不來,她要是倒了,又被抬上這馬車,誰知又會出什麼事。

    兩個時辰的進退不得,總算是再次熬過去了。

    「公主,臣妻突病,這便送去府回醫治。」汪永昭抱著手中的人,冷冷地說完,眼睛朝得駙馬看去。

    駙馬躲過他的眼神,微垂了頭皺起了眉毛,眼睛往得那車內看去,滿眼不快。

    「夫人病了?這怎生得了,快快送得車上來,公主說她這有不少宮裡帶來的藥……」

    「不必了,臣府中也有那聖手,就不浪費公主的宮中秘藥了。」汪永昭把最後的那句話咬得很緊,緊得就像從他的牙關里擠出來一般。

    「公主說,即便如此,快快去罷。」那縮回頭去的婆子又探出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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