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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44:12 作者: 殺豬刀的溫柔
    來到這個世道這麼多年,她還是天真得可笑,以為憑著一已之力就可以力挽狂瀾,以為憑著名聲,就可多少震攝汪家一點,也以為她努力了,她就能多多少少對抗得了這個世道一點……

    卻完全忘了,強權之下,她又算得了什麼?

    「你知之好,起來吧。」汪永昭看了眼張小碗,「以後,要說什麼話,凡說之前你最好想想,你是誰,我是誰,想明白了,那些話再出口。」

    說罷他看著桌上的杯子沉思了一會,便又淡然道,「且帶他回來吧,忠王世子是非見他不可,這次不是我要推他入府,是你替你的兒子找了個好先生的結果。」

    「還請大公子明示。」張小碗扶著凳子站起,眼淚還是未停,臉上一片悽然。

    「孟先生是先帝帝師的弟子,一直隱身民間,世子爺本想尋了他,看他是否有那個本事教養得了他的小公子,哪想,小公子的先生不是非他不可,卻讓他你們母子摸了出來,」汪永昭說到這,嘲諷地笑了兩聲,「你這也是終日打雁終被雁啄瞎了眼,教養出個不凡的小兒疏遠祖父,父親,卻不料,日後他能不能活著,有沒有那個命施展本事,還得看我這父親。

    說到這,他想該說的都對這婦人說完了,便朝張小碗揮了揮手,「飯也吃完了,你回你的村子當你的農婦,那小兒,讓他幾日後來見我即可。」

    她興許能在內宅嚇住幾個沒見過世面的下人奴才,但她最好明白,在汪家裡,順從他才是她的為妻之道。

    他才是那個說什麼便是什麼的人。

    而她,不過是個粗俗妄為的蠢婦罷了。

    *******

    張小碗帶著她的包袱從轎中下來,還在不斷地用帕子抹著淚,江小山見她還在哭,心下憐憫,但也不敢多言,對她一彎腰,便道,「大少夫人,請您好好歇息,有事派人傳話來府里即可。」

    說完,吆喝著轎夫抬著轎子而去,等他走了一段路,回過頭時,看到大少夫人還淒婉在看著他們這邊,江小山不知怎地,眼眶突地一酸,他抬頭抹了抹淚,自言自語道,「這真正是心狠了,花幾百兩的銀子給雯姨娘抬了梅花樹回來栽,卻把正頭的誥命夫人打發到鄉下來……」

    說著,想起災年那些日頭裡,張小碗給他吃的那幾個從她嘴邊省下來的粗饅頭,他便越發傷心,眼淚越擦越多。

    這廂江小山哭著走了,轎子也不見了蹤影,張小碗一屁股坐到了房門前,拿著帕子拭臉的手也鬆了下來,垂在了冰涼的地上。

    她坐在房門前想了一會,才撐著地站了起來,在牆邊暗溝裡掏出了鎖,打開了大門。

    進去後,她又洗了個冷水臉,又去灶房裡弄了點吃的,等到黑夜,才急步去了書房,拿出藏好的筆墨紙硯,寫好了兩封信。

    第二日一早,她去了胡家村,把信交給了胡九刀,讓他送信。

    胡九刀聽說是要七日之內要把人帶回,接到信後就起程而去了。

    當天,胡家村的另一人,拿了另一封信,去了鎮上的另一戶人家,托人把另一封信,慢了胡九刀半日送了出去。

    *******

    小老虎在第六天夕間趕到了葉片子村,離門好幾十丈遠時,張小碗在屋內就聽得他一聲高過一聲的喚娘聲。

    待她跑到門邊,她那坐在馬上灰塵撲撲的兒子對著她就是揚起一個笑,叫了她一聲:「娘。」

    叫完,身子往前一栽,倒在了此時正站在馬下的張小碗懷裡。

    張小碗那刻間,心顫抖了一陣,她緩了好一會,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兒子好一會,才覺得全身又有了點力氣,這時她對上後面壯馬邊,也滿面滄桑的胡九刀的臉,愣是從漠然的臉上擠出了笑,對他說,「勞煩刀爺您了。」

    胡九刀搖搖頭,擦了把臉,對著張小碗就是一笑,「沒啥事,他兩日未睡了,夫人,您且讓他睡上一宿,明日即好。」

    「知曉了。」張小碗的臉木了幾天,這幾天都不知道怎麼笑了,現下聽著了胡九刀的話,那臉上的笑容才有了點真切的笑意。

    「我先回家,明日早間我和我娘子再來。」胡九刀朝她一抱拳,不再多言,翻身上馬回去了。

    這一夜,汪懷善睡得很安穩,張小碗見他一個翻身也無,第二日,待到太陽高高升起,張小碗狠著心,用著冰涼的帕子附在了他的臉上。

    這時汪懷善被冷帕激得睜眼,手同時往他平時放弓箭的地方伸……

    「箭收在桌上,等會拿。」張小碗拿了冷帕子,放到了放置在一旁的熱水盆里擠了擠,拿出了熱水帕給他繼續擦臉。

    「娘……」汪懷善一見是她,傻了一會,待他娘給他擦完臉,他才傻笑著說,「我跟刀叔打賭三日就到,他偏不信,嘿嘿,誰叫他小瞧了我,看我不把他的下酒菜拿回來吃。」

    「賭的下酒菜?」張小碗也慢慢地笑了起來,目光溫暖柔和。

    「可不是……」汪懷善大咧咧地一坐起,伸出手讓他娘給他穿衣裳,嘴上則回他娘道,「足有三隻薰好的兔子肉,娘,你可記得提醒我跟刀叔要。」

    「記得了。」張小碗笑著說道,給他系好裡衣的帶子,拿了外褲給他穿上,在他要下地的間隙,蹲下身給他穿好了在這幾日裡她親手為他做的新靴子。

    汪懷善站起了身,張小碗給他穿好了嶄新的新裳,看著在藍色衣袍下的孩兒那氣宇軒昂的神氣樣子,她不禁笑了,笑中且還帶著淚,「從今天起,你就要自己打自己的仗了。」

    「呵呵,」汪懷善笑了兩聲,一腳抬起踏到旁邊椅子上,這時他站得比張小碗高了,他一把抱住他娘的頭按在他的胸口,輕輕地拍了下她的後背,嘴上滿不在乎地說,「這又算得了什麼?你別怕,我也不怕,我就不信了,在這世間,我闖不出一條我們的活路來,娘,實則現在我高興得很,我出去打仗了,過不了些許日子,我就可以掙銀子讓你花了,你且等著,別人的娘有的,我都會給你。」

    ☆、102

    胡家一家三口趕了過來,幾人一道吃了朝食,送了汪懷善到了村口的岔道上。

    「且回去吧,我夕間就回。」汪懷善揚起手,跟他娘和胡家一家子人揚了一下手,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騎著汪家給他的小黑馬,快馬揚鞭而去。

    他娘說了,這世間誰人都喜笑臉而不喜哭臉,他要笑給人看。

    要是心裡苦了,回家,關上門,躲在她懷裡哭即好。

    汪懷善答應了她,以後在外面,他只笑,不再哭了。

    汪懷善一路按著他娘所說的路到了總兵府,一下馬兒,對著小黑就擠了個鬼臉,跟它說,「你可是汪家出來唯獨得我歡喜的。」

    說著把馬繩栓到旁邊的石柱子上,拍了拍小黑的屁股,哈哈大笑了一聲,扯了扯它脖子上的棕毛,在它耳邊跟它說,「你且在外邊等我一會兒,回頭給你吃糖。」

    小黑聽得給他打了個響鼻,伸著頭過來蹭了蹭他的臉,逗得汪懷善更是哈哈大笑,笑間他快步踏上石階,大拍了門,「開門開門。」

    那門邊當即就開了,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僕人看著他的臉,怔了一下。

    「你去跟大公子說,就說他兒子汪懷善來了,請讓他見上我一見。」汪懷善伸出手指在鼻下搓了搓,不止說話間都帶著笑,連眼睛裡都如是。

    他長得跟汪永昭一模一樣,但這時看起來的神情卻完全截然不同,他現在閃閃發光得就像此時掛在天上的溫暖太陽,眼間眉梢都跳動著笑意,不像汪永昭那般冰冷肅殺,著實討人喜歡得很。

    「就去,您等上一等,哦,不,小公子,請您進門,快快請進……」那僕人忙不迭地請了他進門,得了汪懷善一句帶著笑意的「勞煩」。

    那僕人受寵若驚地躬了躬腰,對著不遠處上來的僕人便連聲叫道,「快去請聞管家的,就說小公子來了,快快去,快快去罷。」

    那僕人聞聲便像被追的兔子一樣快跑走了,這廂汪懷善跟著這個僕人走了沒幾步,那邊就響起了腳步聲,那聞管家就在一條道上已經小跑了過來,一見到汪懷善就收步躬身,滿臉恭敬,「小公子,您來了。」

    「來了,來了,你幫我去傳個話,就說我來拜見父親大人了……」汪懷善笑著說著,隨後從懷裡拿出兩塊被油紙包著的烙餅,「這是肉餅,我早間吃剩的,知你喜吃這個,我這不今日要來見父親大人麼,就隨手給你捎來了。」

    聞管家實打實地愣了好一下,隨後他低頭接過他手中的油包,勉強地對汪懷善一笑,「虧您還記得。」

    「哎呀,哪能不記得,那時你一月才得一塊吃,我為了饞你,可沒少在你面前現眼,讓你遭罪……」汪懷善說到這聳聳肩,「那時我小,對你不好的你就別記著了,啊?」

    聞管家「唉」「唉」「唉」地發著聲,並不答話,只是躬著身,領著他往前走。

    一路的僕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汁看著他們,待走過一道拱橋,路上也見不著什麼僕人了,走在前面領路的聞管家才慢下腳步,靠近汪懷善輕聲說,「大公子剛下朝回來不久,看樣子臉色還好,就是……」

    汪懷善「嗯」了一聲,看聞管家猶豫地看著他,他笑了,點頭道,「你且放心,我不會犯渾了,我跟了個好先生學了不少學問,也知了不少道理,知我以前很多事不對得很,對父親大人也很是不敬,呆會一見到父親大人,我就跟他陪不是就是。」

    聞管家見他一口一個「父親大人」,心下有些驚,但又有一些高興。

    這父子倆只要能好好相處著,他想,大公子肯定會喜歡這聰明非凡的小公子,更何況,父子倆長得如此肖似,這天下哪有父親不喜長得像自己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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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被聞管家領了進去,待見到了那坐在主椅上的人,汪懷善一見到人就跪了下去,給汪永昭磕了個頭,朗聲說道,「孩兒懷善拜見父親大人。」

    說著抬起頭,笑容滿面,「父親大人身體可好?」

    主位上的人見到此景,那兩道眉毛很快往中間微縮了一縮,不過只那麼一會,他就恢復了平時的樣子,面容沉靜,「起來吧。」

    「謝父親大人。」汪懷善利落起身,又朝站在門邊的聞管家一拱手,「謝管家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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