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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44:12 作者: 殺豬刀的溫柔
胡娘子忙於收拾張小碗給她帶回去的那些東西,她還有好幾捆青菜,一些可以讓她拿來繡帕子的布頭沒放進簍里,她忙得緊,懶於搭理他,隨得他去說去了。
胡九刀念叨完,見她忙個不停,又忙彎腰幫著她收拾去了。
張小碗好笑地看著這對時常拌嘴,但歷來很是相親相愛的夫妻倆,看得幾眼,見他們忙得過來,也就出門收拾別的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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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一家子人過來,待知道現在這宅子跟後面的田地都是張小碗的,跟那汪家的人無關後,也就安了點心,先住了下來。
小老虎因張家一家人對他的寵愛,連張小妹這個姑姑都恨不得上樹掏兩隻鳥兒給他玩耍,他這日子著實日日過得歡喜得很,連先生留堂都留不住他,偷偷地想溜走回家去玩,為此,他被孟先生逮著了兩次,著實被先生狠狠地罰著做了好幾篇文章。
過了幾天,劉二郎不知從哪得來了訊,這日上午來了葉片子村。
在堂屋裡,他先是訓了張小碗一頓,等跟劉三娘說話時,口氣和緩了些許,一臉苦口婆心地與她循循善誘道,「大郎已是二品的總兵大人,日後更是會有高官厚祿,這兩年她伺候公婆,撐著這個家,這村里人是誰都看在眼裡,待回到汪家,那誥命許是沒得幾天就會下來,你勸勸她,別再倔著那股氣了,當時把她打發到那縣裡的鄉下也不是大郎的意思,當時汪家祖母在,她有那個意思,他也不好違逆長輩……」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一些張小碗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事,還有那些只要她回去就會什麼都會有的話,劉三娘先是沉默地聽他說著,待聽到細處,聽到京城前兩年災年裡竟有人吃親子的事後,便扭過頭輕輕地問張小碗,「那時家裡糧食多不?」
張小碗搖搖頭。
「那一家子,要怎麼養?」劉三娘低著頭問,眼淚卻從眼眶裡掉了出來。
「省著吃,也就全活下來了。」
「你呢?你吃多少?」劉三娘再知曉她這女兒不過,那幾年間,她總是要等別人吃飽了,她才放心把剩下的吃到嘴裡。
這毛病,跟她爹一個樣。
張小碗笑了笑,看著桌上因劉三娘的淚水而形成的汪眼,她輕聲地道,「哪有什麼吃的?還有小孩兒要照看著呢,就算有點吃的,也得分他一點,總不能餓著他吧?跟他說著我不餓,跟自己也說著不餓,久了,也就如此了。」
那一年春後,忙了一年,那地里也沒收到多少糧食,後院的糧食分給了回家的胡氏小兩口一點,拿給先生一點,他們藏著的那些早就不剩多少了,又拿著了一點接濟前院,他們母子那小半年間哪還有什麼吃得飽的事?也只有前半年,地里收成好了,存了不少糧,小老虎也可以頓頓吃乾飯了,她才算是多吃了些。
這餓久了餓瘦的胃也就慢慢撐得大了點,這胃口也算是好了些,這身體這時才算是全好了。
剛好,汪家的那幾個男人就回來了,但這事她不意外。
但她沒想成的是,家裡的人也來了。
他們來了,而劉二郎現在也就來了。
聽得她說完,劉二郎正要開口就此大說特說,但劉三娘突然跪在了他面前,咚咚咚地就給他磕了三個響頭,哭著對他說,「哥,我們家的人命賤,你就讓我們如此吧,我們家的閨女沒那個當高官夫人的命,現如今她有口飽飯吃,能好好活著我就滿足了,你就讓我們一家子如此活著吧,以後不管是死是活,你就由得了我們吧,求你了,求你了,就讓我們一家子活在一塊吧。」
說著,又「咚咚咚」地像不要命似地給劉二郎磕起了頭,這時她那張蒼老的臉流滿了眼淚鼻涕。
☆、89
「你……」劉二郎看著妹妹給他磕頭的樣子,就像在磕一個饒她全家一命的官老爺,他瞬時又怒又氣,那話竟也說不出口了。
張小碗沒出聲,只是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這個比她的哥哥還要蒼老的可憐女人,不讓她把自己的額頭磕破。
人啊,活著確實難,劉三娘想要她嫁出去過好日子,有飽飯吃,而她出嫁那日,她也沒送得她一程。
知曉她過不好了,夜夜惡夢,能說她是不心疼她的嗎?
不是啊,她也是心疼她的啊……
張小碗死死地拘著她,任由她在她懷裡顫抖著那蒼老的身體,她抬起眼,冷眼看著劉二郎,出口送客,「舅父大人,請走吧。」
「舅父大人,您走吧。」一直站在門口的張小寶領著弟弟走了進來,二話沒說,就跪在了劉二郎的身前。
「你,你們……」劉二郎怒瞪著他們,這時且又迎上了張小碗那冰冷又堅銳的眼,他不由冷笑了兩聲,「我倒要看看,你會有什麼好下場。」
說完他拂袖而去,張小碗抱著懷裡泣不成聲的劉三娘,輕輕地安撫著她,「別怕,咱們一家人在一起,活著一天就是一天,要是有一天,實在活不下了,我也會把弟弟妹妹們安頓得妥妥的,你放心,到時就算天塌下來,他們也會沒事。」
「小碗啊,我的閨女啊……」劉三娘聞言,這時抬起頭對著屋頂,大喊了一聲她那苦命的閨女一聲,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這時,她背後坐著的張阿福低下頭默默地抹著頭,張小寶張小弟緊緊地捏著手中的拳頭,忍下了心中所有的痛苦和屈辱。
拿著扁擔,站在門口沒進來的張小妹也站在那嗚嗚地哭了起來,她想,他們家這個當官的舅老爺,跟他們縣裡那個讓人打死小花家爹的縣老爺一樣壞,只會欺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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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這日,張小碗在前院的院子曬乾菜時,門被拍響了。
汪永昭來了。
他來是告知張小碗,家裡幾個弟弟的親事都訂了,永安年尾成親,永莊明年初成親,永重明年年中。
說罷,他看了張小碗兩眼,又淡淡說道,「家中忙碌,你要是這時回去,也可幫娘分憂些許。」
張小碗笑了笑,並未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月末納妾,你要是願意,也可回去喝杯主母茶。」汪永昭說這話時,眼睛緊緊鎖住張小碗的臉。
張小碗依舊無波無瀾地淺笑著搖了搖頭,那平靜的神情就似他只是說了一句隨便得不能再隨便的話。
她完全不在意得很。
汪永昭在看過她一點波瀾都沒有的神情後,轉頭看向了那院子。
院子陽光滿地,五月是京城最好的時節,不冷不熱,天氣也晴朗得很。
他看了那燦爛的陽光半晌,良久後,他從袖中拿出銀袋,放至了桌中,一言不發提腳就走。
他站起後,張小碗也站了起來,拿過那桌上的銀袋,她跟著汪永昭送他到了門口,在他踏出門後,她朝他福了一福,把銀袋遞了過去,平靜地說,「大公子,願您和您的一家,吉祥如意,家中今年收成好,這銀子,您拿回去吧,二公子他們許會用得著。」
汪永昭看著她那粗糙,有著厚繭的手上的銀袋,他的眼皮跳了兩跳,隨後,他再也末看張小碗一眼,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張小碗見他不拿回銀子,猶豫了一下,但也沒上前去送了。
她拿好銀子,轉身回屋,關上了她家的大門。
門吱呀兩聲,就那麼關上了。
汪永昭大步走到栓馬的樹前,終是沒忍住,回頭朝那看去,卻只看到了兩扇緊閉的大門。
這時,那婦人平靜的臉在他眼前浮現了起來,他就這麼看著在他腦海里的她,但她那死水般的眼睛裡,看不到他的影子。
汪永昭不禁輕笑了起來,他甩了甩頭,把人甩出了腦子,翻身上馬。
他沒有嬌妻,只有一個手粗得像硬皮的粗妻,但,他卻還是有美妾的。
那女子,膚白貌美得就像春天裡剛剛盛開的鮮花。
男人有的,他不會少。
既然他這粗妻非要呆在這鄉下,那就由得了她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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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舅,這個我可不吃了。」汪懷善大模大樣地朝還想塞塊烤肉給他的張小寶搖頭道。
「肚子可是飽了?」張小寶摸摸他的肚子,還湊上前聽了聽,之後搖頭道,「我看還沒鼓起來,還是吃得些許的。」
說著,又哄著他道,「還是吃完這塊吧,吃完這個要是飽了,咱就不吃了。」
他如此好聲好氣,汪懷善只得嘆氣接過,飽得不能再飽的他一小口一小口,愁眉苦臉地吃了起來。
他娘帶著兩個舅舅去深山打了一隻野豬背了回來,肉賣完一些,還剩一些,他下午上學堂回來,見有多的,就說要烤著來吃。
兩個舅舅一聽,身上沾著血的衣裳都沒換,就醃起了肉,劈起了柴,架起了炭火來。
這不,夕食就是一家人烤肉吃,可是外祖把烤好的肉給他吃,外祖母的也如是,小姨更是挑了兩塊好肉烤了說要給他補補,他吃完他們的就已經飽得不行了,可大舅舅還要他吃他烤的,汪懷善真是有苦難言極了,頭一次覺得太受人歡喜也不是件太大的好事。
他實在是太撐了。
「好了,別撐著他了,已經吃得夠多了。」煮了麥茶出來的張小碗見兒子那張苦著的臉,連忙笑著上前,把他手中的肉拿起放到盤中,打算等會自己吃。
她把茶倒到茶杯中,叫上人,「都喝一杯清清口。」
說著時,見小弟伸著油手過來就拿杯子,她不由搖了搖頭,抽出帕子幫他拭手,嘴中也難掩責怪,「這麼大的人了,吃食時也不注意著點。」
張小弟臉微微地紅了起來,看著他姐給他擦手,那嘴角卻是翹的。
小妹在旁看了眼羨,也伸著手出來對她大姐道,「姐,姐,我這也髒得很……」
張小碗聽了她的話,看著伸到她面前的手兩眼,不由失笑了起來,口裡也柔和地道,「好,姐就幫你拭。」
這時汪懷善捧著吃得撐撐的肚子,偎在他外祖母的懷裡,抬頭好奇地問她,「大舅舅他們小時是不是特聽娘的話?」
「嗯,聽呢,她說往北邊走,他們都不往南邊走的。」劉三娘伸著手幫他慢慢地揉著肚子,眼睛眯起笑著回答,這時她那眼角因笑而起的笑紋不再愁苦,而是帶了幾許平靜的祥和。
張阿福此時端了杯麥茶到手,他把茶杯送到汪懷善嘴邊,嘴裡小聲地哄道,「小外孫兒,喝上一口罷。」
汪懷善微低首喝了兩口,眼睛笑得眯起,朝他外祖道謝,「多謝外祖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