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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44:12 作者: 殺豬刀的溫柔
災害年間,百里伏屍的景象張小碗以前親眼目睹過,而現在的光景比她多年前在家鄉遇過的更要厲害多倍,要是時日一長,這水源都枯竭了,地里作物全部死了,人去哪找吃的?怕真是樹皮糙根都要啃了。
到時人為了吃一口能吃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在飢餓下,人性是個不堪一擊的東西,生吃同類的事這史上不是沒發生過。
當夜,張小碗讓小老虎背了水,她則背了五十斤的糙米,就著黑夜,連火把都沒點,摸黑走路去了小苗鎮的另一端。
她帶著小老虎小聲地敲開胡九刀家的門,胡娘子見到她,忙迎了他們進去。
當她看到大罐里的水和另一大背簍里的糙米,眼都紅了,「也就您這樣的心腸,在這種時候還惦記著我們一家。」
「這是哪的話,你也知我家中藏有了一些,還有多的,你家親戚多,我料怕是會有一些家中無多餘糧食的人家來借,知你這這嘴也拒不了,這點你藏好了,別餓著大寶了。」張小碗說著時,把醒來從床上爬了下來,站到她身邊的大寶抱到懷中,從懷裡掏出了糖紙包,打開紙,捏了一小塊放到他嘴裡,細細跟他說,「這是你老虎哥哥替你存的,就這麼點了,你要藏好了慢慢吃,可行?」
「知道了,碗嬸嬸。」大寶貪婪地含著嘴裡的糖,抱了張小碗一下,又轉過身伸出手對著這時幫胡九刀藏好糧回來的小老虎說,「哥哥抱。」
小老虎連忙伸手抱過了他,一臉心疼,「可瘦得很呢,這日子可是沒吃飽吧?」
大寶好久沒見他了,想他得緊,這時對他也格外親熱,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還把嘴裡含著糖嘟出來一點,含著糖含糊地道,「哥哥也吃……」
小老虎被他逗得笑起來了,「哥哥在家吃了,你吃你的。」
說完轉頭對胡娘子說,「刀嬸嬸,我娘還帶了一包肉乾來,你每天撕一塊到大寶的粥中讓他吃,男子漢要吃肉才長得大,是不是,大寶?」
最後一句,是小老虎對著大寶笑著說的,大寶聽了連忙點頭,在他老虎哥哥的肩膀處哈哈笑了起來,「是的,是的……」
胡娘子任得他們一起玩耍,拉著張小碗到了一邊,跟她小聲地說,「眼看這日子這麼下去,日後怕是更難,家中藏的那些東西,你可千萬別讓前面的那些人知曉了。」
「我知。」張小碗笑笑道,狡兔三窟,她做的後防不止是一處。
「你知就好。」胡娘子擔心完張小碗,想起自己家中的事,這個平時本來極為堅強的婦人還是掉淚了,「家中這些日子實在不好過,還好先前聽了你的話,把家畜都換了銀錢買了糧,要不,恐怕連粥都沒得喝,說起來我家這還是好的,就是當家的親戚家中有老人的,這月過去了五……」
胡娘子抬了抬手板舉了手掌給張小碗看,再也忍不住地失聲痛哭了起來,「這人沒了,咱家也狠不起那個心,總得給一家子沒存糧的點糧,讓一家幾口過活吧?這給來給去,這家十來斤,那家借上個幾十斤,咱們家這日子也難起來了,這家中的糧眼看就剩不了多少了,這田裡的禾苗也全枯死了,地里連棵糙也是找不到棵帶綠的,這日後可怎辦啊?大寶天天喊著老虎哥哥怎麼不來,我這心口苦啊,你們已是這般境地了,我總不能帶他去你家替他討糧討糖吃吧……」
她哭著時,胡九刀也回了屋,見到她的淚,尷尬地站在那搓著手,不知說什麼好。
胡娘子一見到他,立馬把眼淚一擦乾,展顏笑道,「糧可藏好了?」
「藏好了。」胡九刀看著她的眼裡有著心疼。
「姐姐送來的糧,九刀,這次咱們就不給他們了啊?留給咱大寶吃,啊?」胡娘子跟他商量著道。
「留,要留下。」胡九刀慌忙點頭,這漢子眼裡這時的心疼更甚,「就是先前,那糧你也不要給那麼多出去。」
「哪能啊……」胡娘子過去桌旁拿著碗倒了半碗水給他,等他喝完,替他整了整衣裳,輕輕地道,「他們以前都是給過你糧吃的,哪能這時候少他們的,咱們不能做那不厚道的人。」
胡九刀羞愧地低著頭,此時像是無顏抬頭看他娘子一般。
☆、76
當夜母子回來,小老虎趴在他娘肩頭,一路都沒有說話。
到了家中,張小碗把他放到床上時,小老虎深深地嘆了口長氣,拉著張小碗的手指一根一根數著,數了好半會,似是狠了心,隨後咬了咬牙對張小碗說,「娘,以後我少吃點吧,你多吃一點。」
「為何?」儘管這時夜深得很,但這時的月亮已經爬上了中當空,姑且還算皎潔,屋內無需點燈也依稀看得出人的樣子,張小碗看著小兒的小臉笑了一下,拿過蒲扇給他扇風。
「這樣咱們的糙糧,就可以多吃些日頭了。」小老虎很有划算地說。
「倒也無需如此,」張小碗微笑著輕聲地和他有商有量地說,「要是餓得狠了,沒有力氣,要是別人來欺負咱了,你就幫不上什麼忙了。」
小老虎一聽,愣住了。
良久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看著屋頂喃喃地說,「活著真難啊,娘。」
張小碗給他扇著風,伸出另一手遮了他的眼,依舊不緊不慢地溫和說道,「不難的,你還有娘呢,睡吧。」
小老虎「嗯」了一聲,慢慢地睡著了。
張小碗等他熟睡後,走到大門前,輕聲地打開了門,豎起耳朵聽了前院的那一陣慌亂的聲響,還有那哭鬧不休的動靜,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這是出了什麼事了,一直鬧了近一個時辰?
從她帶著小老虎著家時她就聽著那邊有動靜響起,一直到現在都消停,難不成是那懷著孕的小妾生了?
張小碗細想了一下先前見那小妾的肚子,再算算日子,看樣子倒是是要生了……
這關頭生孩子?那一大家子再添個小孩,怕是那汪大郎再有本事,在這關卡上怕也是吃緊得很。
但這關他們娘倆什麼事?想至此,張小碗失笑地搖了搖頭,也不再打算聽了,轉身關了門,回了小老虎那間透風的屋,躺在自己編制的竹椅上,閉上眼睛睡了起來。
這世道不知什麼時候才好得起來呢,那些男人的功名利祿在老天爺都不給飯吃時,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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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家那邊確實是出了大事,產婆子把男嬰的死屍抱出來後,汪韓氏一個軟腳就軟到了椅子裡,等回過一點神,撲過去狠狠抓打著那跪著鍾玉芸,哭喊著說,「你就是怨她,恨她,容不得她活著,你也等她生了再說啊。」
鍾玉芸哭得已經喘不過氣來了,被她這麼一打,瞬間暈了過去。
汪永昭鐵青著臉一揮手,讓江小山帶了產婆出去,「找個地方埋了。」
等江小山他們走了兩步,他深吸了口氣,轉過臉補了一句,「洞挖得深點。」
說完,待人出去後,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這時坐在椅子上,病了好長一段時間,因小妾生孩,這才坐在堂屋裡的汪觀琪撇過了頭,見著大兒子那鐵青的臉,他咳嗽了好幾聲,才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明日去後院一趟吧,把那孩兒接回來。」
汪永昭聽得這話抿了抿唇,並沒有答話。
這時汪韓氏跌坐在地上哭天喊地,他實在厭煩得緊了,對那兩婆子說,「扶她們下去……」
這時產房裡伺候春姨娘的玲丫頭哭著跑了進來,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磕頭,「春姨娘身下都是血,止都止不住,老爺,夫人,大公子,這可怎麼辦啊?」
「大哥,我去請大夫。」這時,一旁站著的汪永昭的二弟,汪永安立馬說道。
「去吧。」汪永昭疲憊地揉了揉額頭。
家中的馬兒已全賣了換了糧回來,家人中現下只有永安的腳程快些,也就他能趕快去鎮上把大夫請來。
但饒是汪永安用了最快的速度把大夫帶來了,春姨娘還是在大夫到之前斷了氣,跟著她那沒睜得開眼睛的孩子去了。
第二天,汪永昭去弄了薄棺,把人下葬了,又囑咐了三弟去給這春姨娘家送二十斤糧過去,算是給個交待。
汪永昭的三弟汪永莊來取糧時,汪韓氏不給,對三兒子說道,「買她時是給了她家銀子的,是死是活都是我們家的事,還要拿糧給她家做甚?」
「娘,這是大哥的話。」汪永莊也實在厭煩了他這個沒法把日子過下去,還需他們把馬兒都賣了去換糧的娘,雖然說對親母不敬是大不孝,但他這娘這段日子來把日子是越過越壞了,連家中的老僕都嫌她們喝的粥多,要打發走,這要是說出去,叫他們怎麼見人?
他真是沒辦法給她個好臉色看著了。
汪永莊的臉色不好看,但汪韓氏不給就是不給,手裡緊緊拿著放糧房間的鑰匙,扭過頭不看他。
汪永莊只得去找汪永昭,汪永昭去了汪韓氏那一趟,拿了鑰匙取了糧。
汪永莊帶著糧走後,昨夜一夜未睡,此時連頭髮都沒梳的汪韓氏披頭散髮地坐在堂屋裡哭著,「我活著還有個什麼勁,現在連親生的兒子都不聽我的話了,孫子也沒了,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汪永昭沒理會她,只是坐去了他那間小書房,看著滿屋子擠得滿滿的書好半會,這才提腳準備出門。
剛踏出書房,照顧表妹的丫環小糙就忙走過來朝他福了一福,「大公子,表小姐醒了,她想要見你得很……」
汪永昭看都沒看她一眼,從她身邊大步走開,往後門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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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敲了門,咚咚兩聲,張小碗想了想,還是去開了門。
一開門,跟她所預料的沒錯,是汪永昭。
「大公子。」張小碗朝他福了個禮,並沒有退後,她堵住門看著汪永昭,讓他在門邊說他的來意。
汪永昭見她不動,定定地看了她一會,見張小碗半末退步,才緩緩地開了口,「今日你們母子收了東西就住前頭去吧,你們的房間已經命人收拾好了。」
張小碗聽得朝他再一福,「不敢。」
她這禮福得很快,用態度拒絕了汪永照的提議。
汪永昭見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沒再多言,轉身就走。
張小碗看著他的背影皺眉,不知其深意。